第27章 雪止灯枯(2/2)
四
记忆抽出的过程没有疼痛,只有一种极轻的、极凉的、极空的感觉——像站在雪原上,被风从四面八方轻轻推,推得他脚下一空,整个人便飘起来,飘向极远极暗的所在。他看见自己十六岁冬夜摔进雪坑的画面被重新倒放:雪粒逆飞、车把逆扭、膝盖逆擦地……时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拧成麻花,最终“啪”地一声断裂——所有关于母亲、关于工人大院、关于韭菜包子与煤球炉的记忆,一并被抽成一缕极细的火油,灌进铜盒,灌进“空槽”,灌进地底。
记忆抽尽的一刻,铜盒“咔”地合上,像铜棺最后那道锁舌,把“空槽”与“记忆”一并锁住,也把“人间”与“地底”一并隔开。林逸睁开眼,眼角铁灰空槽已填满——却不再是记忆,而是一粒极小的、极亮的、极冷的铜绿,像两条铜轨的锈,也像两条被雪埋的灯芯,静静等待下一次血月,静静等待下一次“添火”——可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
五
雪又开始下,像一场无声的封炉,也像一场无声的约定。林逸站在院子中央,抬头望天——血月已沉,东方泛起蟹壳青,像母珠被重新打磨后留下的最后一道砂痕。他抬手,把铜盒贴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像吻母亲手背的新疤,也像吻一段即将被重新点燃的灯芯。铜盒表面立刻浮起一层极淡的铁灰,像两条铜轨的锈,也像两条被雪埋的灯芯,静静等待下一次血月,静静等待下一次“添火”——可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
他转身,把铜盒揣进贴胸口袋,与腕间小珠贴在一起——两颗“灯芯”,一颗已暗,一颗待燃,却都贴着同一条血脉,同一条归途。雪落在肩头,初时冰凉,很快化成水,像地底火蝶最后那一吻。他没有回头,只把双手插进口袋,一只握紧空铜盒,一只护住腕间小珠——两颗“灯芯”,一颗已暗,一颗待燃,却都贴着同一条血脉,同一条归途。
六
雪落在窗棂上,积了一层白,却很快被屋内热气融成水珠,一行行滑下,像谁在地底轻晃铜铃,又像谁在深夜悄悄擦泪。林逸躺在床上,铜盒贴在胸口,像一块暗燃的炭,却不再烫,只是温,温得令他想起母亲把包子递给他时,指尖那一点潮湿的暖。他闭眼,听见自己心跳与铜盒同频——咚,咚,咚——像一粒灶火被重新封进炉膛,也像一粒铜绿被重新埋进雪里。
他忽然明白:所谓“归途”,不是回到工人大院,不是回到母亲身边,而是回到“空槽”——回到母珠深处,回到铜棺深处,回到火正一族最后的祭台——把“记忆”炼成“灯芯”,把“影”炼成“火”,把“人间”炼成“地底”,把“母亲”炼成“母珠”——一次就是一年,一年就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