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野狐余烬(2/2)

林逸熄灭了大部分篝火,只留一点微弱的炭火余烬提供最低限度的光和热。他悄悄挪到窑洞口边缘,借着暗淡的星月之光,向外望去。

黑子警戒的方向,是那条通往山外的、荒废的土路。

起初,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但很快,林逸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些异样的声音——不是自然的风声或动物声响,而是……某种有规律的、轻微的摩擦声,像是有人或动物在草丛中小心地移动。

紧接着,一点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橘红色光点,在远处土路方向的草丛后,闪烁了一下,又迅速消失。

不是手电光,更像是……烟头的火光?有人在那边!而且很可能在观察这边!

是谁?疤脸的人绕路追来了?还是零组的侦察兵?或者是……这条路上其他的不速之客?

“有人在外面,可能不止一个。”林逸退回窑内,压低声音,“距离不远,在观察我们。火光可能暴露了位置。”

老吴脸色凝重:“这个时候,出现在这荒山野岭废弃炭窑附近的,不会是普通路人。准备应变。阿红,你带豆子躲到窑洞最里面,用柴火遮一下。林逸,我们到洞口两侧,见机行事。黑子,别叫。”

众人迅速行动。阿红拉着豆子蜷缩到窑洞最深处一堆较粗的柴火后面。林逸和老吴分别贴在窑洞口内侧两边,屏息凝神。

外面的动静似乎停了下来。那点微弱的火光再未出现。但一种被窥视的、危险的感觉,却愈发清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窑洞内寂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豆子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大眼睛在黑暗中满是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仿佛几个时辰。

终于,外面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正在慢慢靠近炭窑!不止一个人!

林逸握紧了手中的探针(这是他目前最称手的“武器”),老吴的匕首在微光下反射着寒芒。

脚步声在窑洞口外约三四米处停住了。

一个沙哑而谨慎的男人声音响了起来,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里面的朋友,别紧张。我们是过路的,看见这里有火光,过来讨碗热水,顺便……打听点事。没有恶意。”

这声音很陌生,不是疤脸一伙的任何一人。

林逸和老吴交换了一个眼神。是敌是友?是试探还是真的路过?

老吴示意林逸别出声,他自己清了清嗓子,用同样不高但清晰的声音回道:“荒山野岭,半夜三更,讨热水?朋友,这理由可不太高明。亮亮底吧,哪条道上的?”

外面沉默了一下。然后,另一个稍微年轻些、带着点油滑气的声音响起:“嘿,老爷子警惕性高。实不相瞒,咱们兄弟是跑‘山线’的(指山区走私或做见不得光买卖的),刚从北边‘卸了货’回来,路过这儿,瞧见有烟,想着是不是同道,或者……有没有什么‘新鲜消息’。这年头,山里不太平,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跑“山线”的?走私贩子?林逸心中飞快判断。这种人确实可能出现在这种偏僻的古道附近,消息灵通,但也往往心狠手辣,唯利是图。

“我们就是几个迷路的采风学生和老师,受了伤,在这儿歇脚。没什么消息能给各位。”老吴语气平淡,既不显得软弱,也不过分强硬,“热水还有,放在洞口,诸位自取。喝完,就请自便吧。”

外面又没了声音。似乎那两人在低声商议。

过了一会儿,沙哑声音再次响起:“学生?老师?老爷子,您这中气,还有您那伙计(指黑子刚才那声警告性的低吼被听到了?)……可不太像啊。不过,既然不想交朋友,我们也不勉强。水,我们就不喝了。只想问一句……”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几位,这两天在山里,可曾见过一伙带枪的、穿得像勘探队的外地人?或者……一个脸上有疤、带着几个凶悍手下的汉子?”

林逸心中猛地一跳。他们也在打听零组和疤脸!

老吴不动声色:“哦?这两伙人,是诸位的……对头?”

“对头谈不上。”油滑声音接口,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就是……有点小过节,也想……‘认识认识’。老爷子要是见过,或者知道他们在哪儿,指点一下,咱们兄弟必有厚报。”

这话半真半假。但至少说明,这伙“跑山线”的,对零组和疤脸团伙也感兴趣,目的不明。

“没见过。”老吴回答得干脆利落,“我们躲野兽还来不及,哪敢招惹带枪的。诸位请回吧。”

外面再次沉默。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林逸能感觉到,那两人并没有离开,似乎在权衡什么。

终于,沙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响起:“既如此,打扰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脚步声响起,逐渐远去,消失在土路方向的黑暗中。

但林逸和老吴都不敢放松。黑子依旧盯着那个方向,背毛没有完全伏下。

又过了好一会儿,确认外面再无声息,林逸才小心地探头快速扫了一眼。星光下,荒草丛生,空无一人。那两人似乎真的走了。

“他们没信。”老吴低声道,“而且,他们提到‘厚报’,眼神语气里却没有诚意,反而有种……试探和贪婪。恐怕不单单是打听消息那么简单。”

“他们也在这条路上活动,可能也看到了塌方,甚至可能……见过疤脸或零组的人。”林逸分析,“我们的出现,尤其是我们这副狼狈样子,可能引起了他们的怀疑或兴趣。”

“这里不能久留了。”老吴果断道,“天一亮,立刻走。赶在土路上有车经过之前,离开‘野狐峪’。那伙‘跑山线’的,很可能还会回来,或者有同伙在附近。”

后半夜,无人能眠。众人轮流警戒,等待黎明。

当东方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他们迅速收拾了少得可怜的行装,用泥土掩埋了篝火余烬,仔细清理了停留的痕迹,然后离开了这座给予他们一夜喘息、却也带来新危机的废弃炭窑。

沿着荒草丛生的土路,向着峪口外更广阔、但也更未知的天地走去。

晨风吹过,炭窑黑黢黢的洞口如同沉默的眼睛,目送着他们离开。而在远处另一座山梁的阴影里,昨夜出现的那两个“跑山线”的人,正用一架老旧的望远镜,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大哥,就这么放他们走了?那个老的,还有那个半大孩子,我总觉得有点眼熟……像是在谁给的画像上见过。”油滑声音问道。

沙哑声音收起望远镜,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急什么。他们这副样子,能跑多远?先去跟‘掌柜的’汇报。‘钥匙’的消息和那两伙人的动向,都比这几个残兵败将值钱。不过……通知前面‘老河滩’的弟兄,留意一下,如果有机会……‘请’他们回来坐坐。那个小的,掌柜的可能会感兴趣。”

两人相视一笑,身影悄然隐入密林。

野狐峪的清晨,阳光终于彻底驱散了最后的云雾,照亮了山谷。但林逸他们身后的阴影,却仿佛更长、更浓了。

江湖的网,正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收紧。

(第四卷 第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