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血色铜门(2/2)

林逸的网停在铜棺上方三米处。他刚一动,铜丝便发出极轻的“铮”鸣,像古琴最细的高音。四具干尸同时抬头,空洞眼眶里亮起蓝火,齐刷刷望向他。锁链“哗啦”绷紧,干尸被拉成“大”字,胸腔裂开,各吐出一滴暗红色血珠,血珠在空中凝而不散,缓缓飘向铜棺盖中心的凹陷。当第四滴血珠落入,凹陷边缘亮起一圈红线,像被重新点燃的炭火,整口铜棺开始缓慢旋转,转速与红珠心跳再次同步。

“互为镜影……”林逸喃喃重复,低头看自己的胸口——红珠竟透过帆布发出强光,把衣物照成半透明,肋骨、血管、甚至那颗真正的心脏都投在皮肤上,像一幅活动的透视图。他忽然明白,铜棺要的不是“珠子”,而是珠子里那道游丝般的影子——他的记忆、他的时间、他的“十年”。如果他现在把红珠按进凹陷,就等于主动把十年寿数奉上,换回母亲被封存的记忆;若拒绝,干尸便会扯断锁链,用更粗暴的方式抽取。

铜棺越转越快,蓝火干尸发出无声的嘶吼,裂缝从胸腔蔓延到指尖,随时可能崩碎。林逸深吸一口气,拔出匕首,在左掌划开一道口子,血珠立刻渗出,却没有滴落,反而被红珠吸过去,与珠内那道游丝缠绕,变成一条更粗的红线。他把珠子托在掌心,举到与凹陷齐平的位置,却停住,朗声道:

“我要留一年。”

声音在倒置墓室撞出层层叠叠的回声,像无数人在齐声复议。铜棺旋转骤停,四具干尸同时低头,蓝火熄灭,锁链“当啷”垂落。凹陷边缘的红线闪了三下,像在权衡,最终熄灭一半,只剩浅浅一道,表示“成交”。

林逸松手,红珠脱掌而出,准确落入凹陷。刹那间,铜棺火焰浮雕亮起刺目血光,整间墓室开始翻转——地面与穹顶互换,重力倒转,他与铜丝网一起坠落。下落中,他看见铜棺盖缓缓滑开,里面并没有尸体,只有一面打磨得极亮的铜镜,镜中映出他的脸:十八岁青涩未褪,眼角却多出一条细纹,像被小刀轻轻划了一记。那是“一年”被抽走的痕迹,也是记忆交换的契约印章。

脚下一实,他落在真正的地面——柔软、冰冷、带着潮湿泥土味。铜棺、干尸、锁链全部消失,只剩那面铜镜竖在眼前,镜背刻着最后一行字:

“门已开,路自选,回头无岸。”

镜面上,母亲的身影逐渐清晰:她站在工人大院厨房,手里托着韭菜包子,蒸汽升腾,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完整与温柔。画面只维持了三秒,便像被水晕开的墨,迅速淡去。与此同时,林逸感到脑海某处轻轻一空——他忘了自己十六岁那年冬天,第一次偷骑父亲自行车摔进雪坑的疼;也忘了母亲曾用同一双手替他缝过一颗掉落的纽扣。记忆被精准剜走一年,却奇异地没有疼痛,只剩一片光滑的空白,像被手术刀完美切除的肿瘤。

铜镜背后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某把锁舌最后归位。镜面向后倒下,露出一条更窄的通道,深处吹来带着土腥的冷风,隐约夹杂着铁链拖地的金属声。林逸抬手触碰眼角那道新生的细纹,触感真实得残忍。他握紧匕首,迈步跨过镜面,鞋底踩碎自己倒映的空白,像踩碎一面再也拼不回去的镜子。

通道尽头,血月的光早已消失,只剩纯粹的黑。但他知道,那黑暗里有人正在等他——也许是老周,也许是“火正”最后的守陵人,也许,是另一个被抽走十年、二十年、一辈子的自己。契约已立,回头无岸。林逸把匕首横咬在嘴里,像咬住最后一点不肯被夺走的倔强,朝黑暗深处走去。

血月铜门在身后无声阖上,最后一丝红光被掐灭。倒置的墓室、旋转的铜棺、干尸的蓝火,统统沦为被封存的记忆,而他,带着少了一年的生命与多了一道的细纹,正式踏入寒陵真正的腹地——那里,母珠仍在跳动,等待下一场以记忆为筹码的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