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借你三十年阳寿,换我一日富贵(2/2)
我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压低声音,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夹杂着临时学的泰语问候语,朝里面喊:“有人吗?请问……”
没有回应。只有我声音的空洞回响。
我犹豫了几秒,打开手机的电筒功能,白光刺破黑暗。咬咬牙,弯腰钻了进去。
石室很小,不过几个平方,四壁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或佛像。只有最里面,一个低矮的石头台子上,放着几个空荡荡的、积满灰尘的木座。看形状和大小,其中一个,正好与我家里那尊神像的底座吻合!
除此之外,石室一角,堆着些破烂的蒲团和杂物。而一个披着陈旧褪色僧衣的干瘦身影,就蜷在那些杂物旁,背对着入口,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坐化了。
我刚才的喊声,似乎惊动了他。那身影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然后,一点点转了过来。
手机电筒的光圈落在他脸上。那是一个极为苍老的僧人,皮肤像干枯的树皮紧贴在骨头上,眼窝深陷,眉毛胡须皆白且稀疏。他睁开了眼睛,眼神浑浊,却在我手机光照过去时,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疲惫、悲哀与了然的微光。
他看我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突然闯入的陌生游客,倒像是在看一个……早就知道会来、终于还是来了的人。
他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像沙砾摩擦,说的居然是带着浓重口音、却勉强能听懂的汉语:“你……终于来了。”
我浑身一震,脱口而出:“您……您会说中文?您知道我要来?”
老僧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我,看到了我身后遥远家中正在发生或已经发生的一切。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枯枝般的手,指了指石台上那个空着的木座,又缓缓收回,双手合十,低低喟叹一声,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苍凉。
“那不是神……”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重,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是‘债主’。”
“债主?”我愕然重复,寒意从头顶灌到脚底。
老僧浑浊的眼睛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却让我如坠冰窟:
“是你们家祖上,很多很多年前,从这里请走的‘债主’。”
“它给你们借了运,许了富贵,签了契约……”
“现在,时辰到了。”
他顿了顿,眼中那丝悲哀更浓。
“它回来,是要连本带利,收走当初借给你们的一切……”
“包括……性命,气运,乃至子孙后代的安康。”
“债,总是要还的。躲不掉,也……还不清。”
石室陷入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和手机电筒光束中飞舞的微尘。
祖上?借运?契约?债主?收走一切?
无数疑问和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几乎让我窒息。我想追问,契约在哪?怎么借的?借了多少?什么时候到期?怎样才能停止?
可就在这时,石室外,原本寂静的废墟丛林里,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异响,像是有什么不小的东西急速穿过灌木。
老僧脸色骤然一变,那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极少见的、近乎惊惧的神色。他猛地看向我,急促地低喝,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破碎:“走!快离开这里!现在!别回头!”
他枯瘦的手用力挥动,指向石室入口,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哀求?
我还想再问,但老僧那异常的反应和外面那声诡异的响动,让我浑身的汗毛再次倒竖。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强烈的不安和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低矮的石室入口,手机都差点脱手。回头再看时,那老僧已经重新转回身,面对着石壁,恢复了最初那蜷缩不动的姿态,仿佛刚才的一切对话和催促都只是我的幻觉。
但我清楚地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和丛林深处,似乎不止一处,传来的、窸窸窣窣的、仿佛有什么在枝叶间快速移动、悄然逼近的细微声响。
我不敢再多停留一秒,朝着来时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荆棘划破了衣服和皮肤,我也浑然不觉。脑子里只剩下老僧那几句冰冷的话,和家里那尊似笑非笑的神像。
它不是神。
它是债主。
回来收债的。
连本带利。
回到清迈市区,我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和露水浸透,狼狈不堪。我不敢有任何耽搁,用最快的速度改签,登上了最近一班回国的飞机。
一路颠簸,心神不宁。老僧的话语,石室的阴森,丛林里的异响,还有家中一连串的惨剧,在我脑子里反复交织、发酵。祖上究竟做了什么?契约是什么样的?为什么我妈会“恰好”请回这尊“债主”?是巧合,还是……它自己找回来的?
飞机落地,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赶回家。打开门的瞬间,那股熟悉的甜腥味混合着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比离开前似乎更加浓郁粘稠,几乎让人作呕。
家里静得可怕。
客厅里,那面刻满疯狂符咒的墙还在,像一块狰狞的伤疤。赵阿姨入院后再无消息。我妈不在客厅。
我喊了一声:“妈?”
没有回应。
一种不祥的预感扼住了我的喉咙。我冲进她的卧室。
房间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我妈王秀英背对着门,坐在梳妆台前,一动不动。梳妆台上方有一面椭圆形的镜子。
“妈?”我又叫了一声,声音发颤。
她还是没动。
我慢慢走到她身侧。梳妆台上,摊开放着一本极其古旧、纸张脆黄、边缘破损严重的线装册子。那册子的样式和材质,与我曾在博物馆见过的明清民间契约文书十分类似。册子旁,是那尊从泰国请回来的神像。此刻,神像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在昏暗中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一种残忍的、如愿以偿的讥诮。
而我妈……
她坐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头微微低垂,仿佛只是在照镜子。但她的眼睛,圆睁着,死死地盯着面前梳妆台的台面,而不是镜子。瞳孔扩散,凝固着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嘴巴微微张开,像是要发出一声尖叫,却永远凝固在了那个瞬间。
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彻底的、死灰般的惊骇。皮肤是一种不正常的灰白色,冰凉。
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任何外伤,就像……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抽走了她全部的生命力,只留下一具空洞的、凝固着最后惊恐的躯壳。
“妈——!!!”
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想要尖叫,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巨大的悲痛和骇然将我吞噬。我爸惨死,赵阿姨发疯,现在……我妈也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死在了这尊神像面前!
我的目光,机械地移向梳妆台上那本摊开的古旧册子。
发黄的纸页上,是褪色的墨迹,竖排的繁体字,夹杂着一些奇异的、仿佛朱砂绘制的符咒图案。我的视线模糊,颤抖着辨认那密密麻麻的字迹。
开篇是一些晦涩的祷词和名号。接着,是清晰的条款记录:
“立契人李厚德【曾祖爷爷的名字!】,今因家业困顿,财运不通,子孙不显,甘愿以直系血脉三代之气运、安康为质,恭请‘镇物’一座,祈求转运生财,家宅兴旺……”
“……自请回镇物之日起,契约生效。借方当诚心供奉,不可怠慢。所借运道,为期一甲子【六十年】……”
“……契约期满,‘镇物’将自行收取本息。所质之气运、安康,届时一并清偿,不得有违。若有延误,利息倍增,祸及更远血脉……”
“立契人:李厚德【指印】”
“见证:……”
“泰佛历……”
最后一行小字,墨色似乎更新一些,像是后来添上的,笔迹也不同:
“民国三十七年,李家后人李广财【】爷爷的名字?】擅动镇物,欲毁契逃债,引发反噬,家宅不宁,终致……(后面字迹被污渍浸染,难以辨认)”
再往后翻,似乎还有记录,但纸页粘连,字迹更加模糊难辨。
我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这轻飘飘又重如千斤的册子。一甲子?六十年?从曾祖那时算起……到现在,岂不是刚好?甚至可能……已经逾期了?所以“利息倍增”?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请神转运”,而是祖上走投无路时,与一个不知名的恐怖存在,签订的一份以子孙后代气运和性命为抵押的魔鬼契约!这尊“神像”,就是那份契约的具现化,是来收债的“债主”!
我爸的意外,我妈的离奇死亡,小妹的异常,保姆的发疯……都是它在“收取本息”!而这一切,或许仅仅是个开始。契约上写的,“祸及更远血脉”……
瑶瑶!外婆家!
无边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悲痛。我猛地爬起来,踉跄着冲出房间,冲向电话。我得通知外婆,让她们立刻带瑶瑶离开!离这里越远越好!还有我,我也得走!这个家,不能待了!
我颤抖着拨号,忙音。再拨,还是忙音。手机信号,不知何时,格外的差。
就在我急得几乎要砸掉电话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梳妆台上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我惊恐苍白的脸,和我身后卧室的门口。
门口那里,空无一人。
但镜面里,在我模糊的影像肩后,却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我浑身僵硬,血液仿佛凝固,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看向真实的卧室门口。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客厅昏暗的光线透进来。
我再猛地看向镜子。
镜中,我肩后的位置,那一点异样,似乎清晰了一刹那——那是一角暗沉的、非木非石的材质,以及,一抹似笑非笑的、模糊的嘴角弧度。
和梳妆台上,那尊神像的脸,一模一样。
它不在台子上了?
不……我猛地再次回头看向梳妆台。那尊神像,明明还好好地立在古旧册子旁边,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在昏暗中看不真切。
那镜子里的……是什么?
我死死盯着镜子。镜中的影像,我的脸因恐惧而扭曲。而在我的颈侧,肩膀后方,那暗沉的、诡异的轮廓,似乎正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变得更加清晰,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从现实世界的边缘,悄无声息地渗透进镜面的倒影之中,并试图……借由这倒影,显现出来。
甜腥的气味浓烈到令人窒息。
电话听筒里,持续传来空洞的忙音,在这死寂的、只有我和镜中异影对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又格外遥远。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彻底暗了下来,浓稠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光线,也仿佛吞没了所有逃生的希望。
债,还没还清。
它……还在。
就在这屋里。
就在我身后。
或许,也在我每一次的镜中倒影里。
悄然窥伺。
等待清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