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我爷死后,我嘴里吐出一枚沾血的铜钱(2/2)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惊呆了,手一抖,铜钱差点脱手掉落。我慌忙把它攥紧,那冰冷的金属触感真实无比。
这不是幻觉。铜钱的变化是真实的。昨晚的咀嚼声,也极有可能是真实的。
三叔公的话,像淬了冰的钉子,一根根敲进我的脑子里:“饿鬼的买命钱……拿了这钱,就得替那饿鬼还它生前欠下的债……”
债?什么债?咀嚼生米……和“饿”有关?
爷爷的嘴……这枚铜钱……厨房里咀嚼生米的声音……崭新的、透着邪气的铜钱……
一连串的疑问和冰冷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爷爷一辈子住在村里,老实巴交,他能和什么“饿鬼”扯上关系?这铜钱,又是怎么到了他嘴里的?是有人放进去的,还是……他自己含进去的?
接下来的两天,家里风平浪静。父母似乎并未察觉那晚的异响,只是沉浸在爷爷去世的哀伤和疲惫中。但我能感觉到,家里有种微妙的变化。母亲做饭时,偶尔会对着空了的米缸发愣,嘴里喃喃自语:“奇怪,上次买的米,怎么觉得少了些……”父亲夜里起夜,回来说好像听到堂屋有脚步声,很轻,但出去看又什么都没有。家里养的看门老狗,黑子,这几天变得异常焦躁,白天夹着尾巴躲在窝里不肯出来,夜里则对着空无一人的厨房方向,发出低低的、充满威胁的呜咽,有时甚至会突然狂吠起来,毛发倒竖,可当你看向它吠叫的方向,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那不是“什么都没有”。有些东西,来了。因为我口袋里那枚变得崭新、却更加诡异的铜钱,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寒意,提醒着我它的存在。
我试图去打听“饿鬼钱”的更多信息。我避开三叔公【他见了我就像见了瘟神,远远就躲开】,去村里找其他上了年纪的老人。我问村东头九十多岁、耳朵快聋了的五保户陈阿婆,她年轻时据说当过神婆。我拐弯抹角地问起过去有没有什么关于“含钱”的古怪习俗或者传说。
陈阿婆坐在自家门槛上晒太阳,眯缝着眼睛,阳光照在她满脸深如沟壑的皱纹里。她听清我的问题后,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那目光让我有些不自在。然后,她用漏风的嘴巴,慢悠悠地说:“含钱下葬啊……老辈子是有这讲究。有钱人含玉,穷苦人含铜子儿,图个到了下边不愁钱财,打点小鬼,顺利投胎。可有一种钱,不能含。”
我心里一紧:“哪种钱?”
陈阿婆压低了本就沙哑的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就是那‘鬼钱’!不是咱活人用的,是专门烧给横死鬼、饿死鬼、冤死鬼的……这种钱沾了晦气和怨气,活人碰了要倒大霉!更别说含在嘴里带进棺材了……那等于把鬼的债,一块儿带进了坟,要缠上子孙后代的!”
她顿了顿,喘了口气,眼神飘向远处,像是回忆什么久远的事情:“我小时候听我娘说过,解放前,山那头有个村子闹饥荒,饿死好多人。有个外乡人饿死在村口,手里死死攥着一枚铜钱,掰都掰不开。后来村里人好心,把他埋了,那铜钱就一起埋了。结果没过多久,村里就开始闹怪事,总有人半夜听到饿鬼哭,还抢活人饭吃……最后没法子,请了道士,起坟开棺,把那铜钱取出来,用黑狗血泡了,又在正午太阳底下暴晒了七天,最后埋在十字路口,让千人踩万人踏,才算了事。”
她转回头,看着我,慢吞吞地补充道:“那外乡人攥着的铜钱,听说就不是阳间的铜子儿,是阴间的‘饿鬼钱’,谁沾上,就得替它还饿肚子的债,直到把它没吃上的东西,加倍补上……”
我听得后背发凉,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那枚黄澄澄的铜钱硬硬地硌着我的手。“那……要是活人嘴里有这种钱呢?”我声音有些干涩。
陈阿婆猛地瞪大眼睛,像是被我的话吓到了,她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一种说不清的疏离戒备。“活人嘴里?那……那怕是比死人攥着还厉害!这是有鬼找上门,定了契约了!后生,你问这个做啥?”
我慌忙摇头,勉强挤出个笑容:“没……没什么,就是听人闲扯,好奇问问。”不敢再多待,匆匆告辞离开。走出老远,还能感觉到陈阿婆那探究的、带着惧意的目光烙在我背上。
陈阿婆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爷爷……好像很久以前,是提过“饥荒”、“外乡人”这些字眼,但都是只言片语,而且每次提起,他都会很快沉默下去,脸色也变得很难看。难道……
我心事重重地往家走,路过村口那棵据说有几百年的老槐树时,看见树下聚着几个老人正在闲聊。我本想低头快步走过,却隐约听到了“村西老坟圈子”、“无主荒坟”、“塌了”几个字眼。我脚步不由得一顿。
只听一个豁牙的老头说:“……可不是咋的,就前阵子下大雨冲的。塌了一半,露出个黑窟窿,里头棺材板都烂没了,就几根骨头,还有件破衣裳,看那样式,可有些年头了,起码是民国往前了。”
另一个抽着旱烟的老头接口道:“那地方邪性,老人都说民国时候埋过不少外乡的饿殍,没人祭拜,怨气重。前几年不是有俩愣头青晚上打那儿过,说看见绿莹莹的鬼火追人,吓病了一个?”
“对对,就那儿!这回塌的,保不齐就是哪个饿死鬼的坟。唉,曝尸荒野,也是可怜。不过那地方,村里怕是不会出钱收拾,晦气啊……”
民国?外乡饿殍?无人祭拜的荒坟?
我心跳如鼓,一个模糊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在心底升起。爷爷嘴里的铜钱,厨房夜里的咀嚼声,陈阿婆说的饿鬼债,村西塌掉的荒坟……这些散乱的碎片,似乎被一条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线串联起来。
我想起爷爷临终前那几天,有时会陷入一种迷糊状态,嘴唇翕动,说着含糊不清的胡话。我曾凑近听,似乎有“不是我……别找我……我还……我还……”之类的字眼,当时只以为是病重谵语,现在回想起来,每一个字都透着绝望和恐惧。
还有父亲一次酒后的醉话,说爷爷年轻时,有几年特别不顺,家里像是被什么缠上了,总是丢东西,特别是粮食,莫名其妙就少了,夜里还老有动静,后来爷爷不知道去哪儿折腾了一番,家里才消停。父亲那时还小,记不清细节。
难道,爷爷当年就和这“饿鬼钱”,或者说,和某个“饿鬼”,有过牵扯?他平息了事端,但这“债”并没有真正还清,只是被某种方式压了下去,比如……将那枚代表着债务或契约的“饿鬼钱”,最终含在了自己嘴里,带进了坟墓?而现在,坟墓或许因为年久失修,或许因为前阵子的大雨坍塌,打破了某种平衡?或者,仅仅是因为爷爷的去世,带走了镇压它的最后一丝“人气”?
而我,这个不知情的、手欠的孙子,亲手从爷爷嘴里抠出了这枚铜钱,等于重新撕开了封条,释放了……或者说,接过了这笔可怕的“债务”?
越想,越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冰凉一片。裤兜里的铜钱,沉甸甸,冷冰冰,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贴着我的皮肤。
我必须做点什么。我不能坐以待毙,等着那不知具体为何物的“债”一步步找上门,用那种诡异的方式,侵蚀我的家,我的生活,甚至我的命。
去找那处塌陷的荒坟看看?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但或许,根源就在那里。或许那里有什么线索,能告诉我这“饿鬼”到底是什么,它要的“债”究竟是什么,又该如何“还清”。
我也想过把这该死的铜钱扔了,扔得越远越好。可我立刻想起陈阿婆说的,那外乡人“死死攥着”,下葬了也能作祟。这铜钱既然沾上了我,扔得掉吗?就算扔掉了,那“债”就不算我头上了吗?三叔公惊恐的眼神,陈阿婆戒备的神情,还有黑子对着空厨房的狂吠,都明确地告诉我——这事,没完。
黄昏时分,我借口散步,揣着那枚铜钱,一个人悄悄出了门,朝着村西老坟圈子的方向走去。我不敢告诉父母,怕他们担心,更怕把他们也牵扯进这无法理解的诡异之中。
夕阳像个巨大的、即将燃尽的火球,勉强挂在西边锯齿般的山脊线上,将天边染成一片病态的铁锈红。通往村西的小路越来越荒僻,两边的杂草长得有半人高,在渐起的晚风中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细小的呜咽。远处的老坟圈子,在一片乱石和稀疏的歪脖子树中间,只能看到一个个低矮的、被荒草半掩的土包轮廓,在血色夕阳下,拖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
越靠近,空气似乎越冷。那不是夜间的凉,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土腥和隐约腐味的阴冷。四周异常安静,连虫鸣都听不到一声。
我看到了他们说的那处塌陷的荒坟。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坟堆塌了将近一半,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坍塌的泥土散落在周围,里面混杂着几片深褐色、几乎烂透的棺材碎片,还有一两根惨白的、分不清是人是兽的枯骨,半掩在土里。洞口附近的荒草,颜色都显得格外枯黄衰败。
我站在几步之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全是冷汗。我想靠近一点看看,也许坟里还有什么线索,比如破衣烂衫,或者别的什么……
但就在这时,一阵猛烈的、打着旋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从那黑窟窿里卷了出来,带着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土腥气和更深的、难以形容的腐朽味道,劈头盖脸地扑在我身上。风里似乎还夹杂着极其细微的、像是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又像是沙子流动的“沙沙”声。
几乎是同时,我裤兜里那枚一直冰冷的铜钱,骤然变得滚烫!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大腿皮肤上!
“啊!”我痛叫一声,猛地伸手捂向裤兜。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那惊人的热度,以及铜钱在掌心剧烈震颤的诡异触感!它不再是死物,它像一颗苏醒的、充满恶意的黑色心脏,在我掌下疯狂搏动!
“咯咯……沙沙……”
那声音似乎更清晰了些,就来自塌陷的坟窟窿深处。黑暗的洞口,在渐浓的暮色中,仿佛有看不见的阴影在蠕动。
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攫住了我,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未知邪祟的极致战栗。我头皮发麻,寒毛倒竖,再也顾不上查看什么,猛地转身,拔腿就跑!用尽全身力气,沿着来路跌跌撞撞地狂奔,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呼啸的风声,仿佛身后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正从那个黑洞里伸出,要抓住我的脚踝,把我拖进那片无尽的黑暗和腐朽之中。
一直跑出老远,直到看到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模糊轮廓,我才敢停下,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回头望去,暮色四合,村西那片乱坟岗已经完全隐没在沉沉的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颤抖着手,伸进裤兜,摸出那枚铜钱。
它又恢复了冰冷,静静地躺在我汗湿的掌心。不,不是完全恢复。借着远处村落零星灯火的微光,我惊恐地发现,铜钱的颜色变了!不再是那种刺眼的崭新黄色,而是蒙上了一层黯淡的、仿佛铁锈般的暗红,像干涸的血迹。而且,它似乎比之前……更沉了一点。
最让我血液几乎冻结的是,铜钱边缘,那些诡异符号的凹槽里,借着微弱的光,我依稀看到,似乎多出了一些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类似污渍的痕迹。我凑到眼前,那痕迹黏腻,带着一股极淡的、难以言喻的腥气。
不像是铁锈。
更像是……凝固的、沾染了某种东西的……血渍?或者,是别的什么?
是那阵阴风带来的?还是……在我抠出它之后,在那些听到咀嚼声的夜晚,在我家悄然发生的、我不知道的变化里,它自己“染”上的?
“拿了这钱,就得替那饿鬼还它生前欠下的债……还不清……它就得拿你的命,你的运,你全家老小的安宁来抵!”
三叔公嘶哑的声音,再一次在我脑海中尖锐地回响起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底。
债,到底是什么?这枚变得更加诡异的铜钱,边缘沾染的污渍,又意味着什么?是“它”在提醒我,还是“它”在标注,偿还已经开始了?
我抬起头,望向我家所在的方向。夜色中,那点着灯火的窗户,看起来温暖,却又无比脆弱,仿佛随时会被四周弥漫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
而我,手里攥着这枚不祥的铜钱,站在明暗交界处,清楚地知道。
那从爷爷嘴里开始,缠绕上我的东西,绝不会就此停止。夜晚厨房的咀嚼声,或许只是一个开端。更深的、更无法理解的恐惧,正蛰伏在黑暗里,耐心地等待着。
等着我,或者我的家人,用某种方式,去“还”那笔血淋淋的、来自幽冥的债。
夜风吹过,我打了个寒颤,握紧了手中那枚冰冷刺骨、边缘沾着可疑暗红污渍的铜钱,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脚步,朝着那片看似温暖、却可能已不再安全的灯火走去。
身后的黑暗,浓稠如墨,仿佛有无数双饥饿的眼睛,在静静地注视着我归家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