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胭脂巷(1/2)
搬进胭脂巷古宅的第一晚,我听见墙内传来女人的哼唱声。
邻居老人告诉我,六十年前,一个叫胭脂的戏子在这里吊死了自己。
从此每晚,她都会在巷子里寻找替身。
我笑着不信,直到发现梳妆台上多了一盒民国胭脂。
镜子里,我的脸正慢慢变成她的模样。
胭脂巷窄得像一道伤疤,深深刻在城市繁华的肌理之下。
两旁是斑驳的封火墙,高耸着,遮去了大半边天,只留下一线灰蒙蒙的颜色。脚下的青石板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积着前几日留下的雨水,泛出潮湿晦暗的光。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老木头腐朽的气味、谁家飘出的陈旧香火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浸透了岁月尘埃的暗香。
李薇拖着行李箱,站在巷口,对照着手机上的地址。屏幕的冷光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她从喧嚣的市中心搬到这里,图的就是一个清静,以及低得几乎算是白送的租金。
中介是个油滑的年轻人,递过钥匙时含糊其辞,只说这老宅“有点年头”,但“结实得很”,前任房主急着出国,这才便宜出租。此刻,看着眼前这条幽深得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巷子,李薇心里那点因廉价而生的窃喜,悄悄淡去了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轮子碾过不平的石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噪音,在这寂静的午后传得老远。
宅子在巷子最深处,一扇脱了漆的暗红色木门,铜环门扣上锈迹斑斑。钥匙插入锁孔,费了些力气才拧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洞开。
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尘土和霉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薇掩了掩鼻子,迈过门槛。
天井狭小,杂草从石缝里顽强地探出头。正堂屋很高,光线昏暗,几件笨重的老式家具像沉默的怪兽匍匐在阴影里。墙壁是木板壁,颜色深褐,上面似乎还有些模糊不清的图案,看不真切。最引人注目的是靠墙摆放的一张梳妆台,同样式样古旧,镜面却意外地干净,澄澈地反射出她有些无措的身影。
她放下行李,简单打扫了一下卧室。灰尘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柱中狂乱飞舞。疲惫感袭来,她决定先休息,明天再彻底整理。
夜晚很快降临。
胭脂巷的夜,黑得彻底,也静得吓人。没有车马声,没有邻居的喧哗,甚至连虫鸣都听不见,只有死寂。城市的声音被那高高的封火墙彻底隔绝在外,这里像是被时间遗忘的孤岛。
李薇躺在陌生的、略带潮气的床上,辗转难眠。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迷迷糊糊即将睡去的时候,一阵声音,极其细微,却又异常清晰,钻入了她的耳朵。
是哼唱声。
像个女人,嗓音幽幽的,调子很古怪,婉转,凄迷,断断续续。不是从门外巷子里传来,也不是从窗外。那声音……仿佛就在身边,隔着一层薄薄的什么。
李薇猛地睁开眼,心脏骤停了一瞬。
声音更清晰了。是从墙壁里传出来的。
她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朵。那哼唱声贴着木板壁,丝丝缕缕,像是有人正背靠着墙壁,低声吟唱。唱的什么听不清,不是她知道的任何曲调,但那哀婉的、带着某种陈旧韵味的旋律,却让人头皮发麻。
她一动不敢动,冷汗瞬间浸湿了睡衣。
那声音持续了大概一两分钟,然后,毫无征兆地,停了。
寂静重新笼罩,比之前更深,更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李薇蜷缩在被子里,直到天色微亮,才筋疲力尽地昏睡过去。
第二天,李薇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出了门。
阳光勉强挤进窄巷,驱不散那股子阴郁。她需要找个人问问。巷子里住户似乎很少,门大多紧闭着。走了几步,她看见一位老人坐在自家门槛上,眯着眼,手里拿着一杆旱烟袋,正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老人很瘦,穿着深色的旧夹袄,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岁月的痕迹。
李薇犹豫了一下,走上前。
“老人家,您好。”
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
“我……我是昨天刚搬进来的,就巷子最里头那家。”李薇指了指古宅的方向。
老人抽烟的动作顿了顿,眼神似乎闪了一下,又恢复古井无波。“哦,那宅子啊。”
他的反应让李薇心里咯噔一下。“老人家,我想问问……那房子,以前……”她不知该怎么开口,总不能直接说听见墙里有女人唱歌吧。
老人吐出一口辛辣的烟雾,烟雾在潮湿的空气里缓缓散开。“那宅子,不干净。”他声音沙哑,像破旧的风箱。
李薇的心提了起来。
“六十年前喽,”老人目光望向巷子深处,仿佛能穿透时间,“住这儿的是个戏子,叫胭脂。唱青衣的,那时候,红得很呐。”
他的语调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阴冷。
“后来呢?”
“后来?”老人收回目光,看向李薇,那眼神让她有些不寒而栗,“跟了个有钱的少爷,以为是良配,结果人家家里不认,玩腻了就把她扔了。她想不开,就在那宅子的正梁上,用一条白绫,吊死了自己。”
李薇背后窜起一股凉意。
“听说发现的时候,舌头都伸出来老长,脸上还带着妆,穿着戏服,那双眼睛啊,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老人磕了磕烟袋锅,灰烬飘落,“从那以后,这巷子就改了名,叫胭脂巷。那宅子,也再没真正消停过。”
“怎么……怎么个不消停法?”李薇声音发干。
“夜里常听见她唱戏,声音就是从墙里出来的。还有人看见,半夜三更,一个穿戏服的女人在巷子里走,没有影子,踮着脚走。”老人压低了声音,凑近些,那股烟味和老人身上特有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让李薇胃里一阵翻腾,“老辈人说,她怨气太重,投不了胎,每晚都会出来,在巷子里……找替身。”
“找……替身?”
嗯,老人重重地点了下头,“被她看上的,脸会慢慢变得跟她一样,然后……就会在那根正梁上,自己吊死自己。”
李薇脸色煞白,手脚冰凉。
老人看着她惊恐的样子,摇了摇头,叹口气:“姑娘,能搬,就早点搬走吧。那宅子,吃人。”
说完,他不再理会李薇,起身,佝偻着背,慢吞吞地走回屋里,关上了门。
李薇独自站在巷子里,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找替身?脸会变?自己吊死自己?荒谬!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可怕的念头驱逐出去。一定是最近太累了,产生了幻听。对,肯定是这样。那老人年纪大了,就爱讲这些神神叨叨的故事吓唬人。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决定不再去想。白天还有一大堆东西要整理,没时间自己吓自己。
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
李薇刻意忽略了那晚的哼唱声,也把老人的话当作危言耸听。她忙着整理物品,适应新环境。古宅虽然陈旧阴暗,但空间宽敞,收拾出来倒也颇有韵味。只是她始终不太敢直视那面过于澄澈的梳妆镜,夜里也尽量不去注意那面传来过声音的木板壁。
然而,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
有时在院子里晾衣服,会觉得背后堂屋的窗户里有人影一闪而过。有时深夜醒来,会隐约听见极轻微的、像是有人踮着脚在青石板上走路的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消失在巷子尽头。
她开始睡不好,胃口也变差了。脸色一天比一天憔悴,眼下的乌青用粉底都遮不住。
这天晚上,她洗过澡,坐在梳妆台前准备护肤。镜子里的自己,眼神疲惫,嘴唇缺乏血色。她拿起保湿水,习惯性地想拍拍脸,让皮肤吸收。
就在这时,她的动作僵住了。
梳妆台面上,靠近镜子底座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样东西。
是一个圆形的、扁平的盒子。
材质像是某种暗红色的木头,边缘镶嵌着已经失去光泽的金属,盒盖上,用细密的螺钿,拼嵌出一朵繁复的海棠花。
李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盒子。是新买的化妆品赠品?还是之前收拾东西时从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旧物,随手放在这里忘了?
她迟疑着,伸出手,拿起那个盒子。
触手冰凉,沉甸甸的。
她轻轻拨开那小小的金属搭扣。
“啪”一声轻响,盒盖弹开。
里面是满满一盒胭脂。
不是现代腮红的粉状或膏状,而是真正古法制作的、用花瓣淘澄出的胭脂膏。颜色是一种极其浓郁、极其正宗的嫣红,红得像是凝固的鲜血,又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妖异光泽。
同时,一股极其清晰、无法错辨的冷香,从盒中散发出来。不是任何一种现代香水的味道,更像是某种陈年的、带着花木气息和细微粉尘感的暗香。这味道……和她搬进来那天闻到的、巷子里若有若无的香气,一模一样!也和那晚墙里飘出的哼唱声,诡异地重合在一起!
李薇手一抖,胭脂盒差点脱手掉落。
她猛地看向镜子。
镜子里,还是她自己的脸,苍白,惊惶。
但下一秒,她感觉额头有些痒,像是有头发丝拂过。她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拨开,指尖却什么也没碰到。
镜子里,她额前刘海覆盖下的皮肤,似乎……颜色不太对。
她颤抖着,慢慢拨开额前的头发。
一块淡淡的、不规则的红痕,赫然出现在她光洁的额角。那颜色……和胭脂盒里的嫣红,如出一辙!
李薇倒吸一口冷气,猛地凑近镜子,几乎把脸贴了上去。
不是幻觉!那块红痕真实地存在于她的皮肤上,不痛不痒,却异常刺眼!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老人的话在她耳边疯狂回响——“脸会慢慢变得跟她一样……”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里的胭脂盒扔了出去!
木盒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盒盖摔开,那嫣红的胭脂膏溅射出来,在深褐色的木板壁上,留下几点触目惊心的红痕,宛如血滴。
那一夜,李薇几乎没合眼。
她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蜷缩在床角,眼睛死死盯着被扔在墙角的胭脂盒,以及墙壁上那几点刺目的红。额角那块红痕隐隐发烫,提醒着她正在发生的、无法理解的恐怖。
天亮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洗手间,用冷水反复冲洗额头,又找来卸妆棉使劲擦拭。皮肤搓红了,那块痕迹却丝毫没有变淡,反而像是渗透进了皮肉里,颜色愈发显得诡异。
她翻出最厚的遮瑕膏,小心翼翼地覆盖上去,勉强遮住了。但那种存在感,却无法忽视。
她不敢再待在宅子里,白天跑出去,在人多嘈杂的商场、图书馆流连,直到夜幕低垂,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到胭脂巷。
巷口,她又遇到了那个抽烟袋的老人。
他看着她,目光在她刻意遮掩的额角停留了一瞬,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化为更深的沉默和……一种近乎怜悯的无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转身消失在幽暗的巷口。
李薇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回到家,关上门,那种无所不在的窥视感更强烈了。她总觉得,在某个角落,有一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开始频繁地照镜子。
起初,只是额角那块挥之不去的红痕。
几天后,她发现自己的眉毛形状似乎有了细微的改变,眉尾自然地向下弯垂,勾勒出一种她从未有过的、柔婉而哀愁的弧度。她试图用眉笔修改,却发现画上去的线条总是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有另一种力量在主导着眉骨的走向。
紧接着是眼睛。她的眼型本是偏圆偏大的,显得有几分稚气。但现在,镜子里那双眼睛,眼尾似乎被无形的手轻轻拉长了些,微微上挑,即使她面无表情,也自然流露出一股欲说还休的风情,只是那风情里,浸透了凉意。
嘴唇的颜色也变了。不再是缺乏血色的苍白,而是一种淡淡的、自然的粉,逐渐向着那胭脂盒的嫣红靠拢。她拼命涂抹颜色鲜艳的口红,却盖不住那种从内里透出来的色泽。
最让她毛骨悚然的是神情。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偶尔会捕捉到一丝完全陌生的表情一个极淡的、带着幽怨和某种空茫的微笑,或者是一个蹙眉垂眼的哀婉之态。那不是她的表情!她从未那样笑过,那样蹙过眉!
她尝试做出各种夸张的表情,大笑,大哭,做鬼脸。镜子里的人也跟着做,但动作之间,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迟滞和僵硬,仿佛牵线木偶。而当她停下来,恢复平静时,那张脸又会迅速回归到那种陌生的、柔媚而哀伤的基调上。
这张脸,正在脱离她的掌控,正被另一个人的影子,一点点覆盖、侵蚀。
她翻出手机里以前的照片,对比着镜子里的自己。差距是明显的,又是细微的。五官的底子还是她的,但组合在一起的神韵、轮廓的细节,正不可逆转地朝着一个未知的、名为“胭脂”的戏子靠近。
恐慌与日俱增。她不敢出门,害怕被人看到自己越来越诡异的脸。她拉上房间里所有的窗帘,拒绝一切光线。她甚至不敢再看镜子,每次路过梳妆台,都用布把它蒙起来。
但那股冰冷的、带着陈旧香气的注视,无处不在。
夜晚,墙里的哼唱声再次响起。不再是断断续续,而是变得清晰、连贯,是一出她从未听过、却莫名觉得耳熟的戏文。那声音婉转低回,如泣如诉,紧紧缠绕着她,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引导。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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