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归期(2/2)
那天晚上,承宇来了。他来的时候,萧绝正在暖棚里坐着,看着那些菜发呆。
“父皇,”承宇走进来,声音也是哑的,“您知道了?”
萧绝点点头,没说话。
承宇在他旁边坐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二弟...二弟这回,真是拼了命了。军报上说,最后那一仗,他带着五百骑兵,直冲戎族大营,把他们的主帅给擒了。箭就是那时候中的,可他愣是没松手,一直把人押回咱们这边...”
萧绝听着,心一抽一抽地疼。五百对五千...这孩子,怎么这么虎?
“军报上还说,”承宇的声音哽了一下,“擒了主帅后,戎族就乱了。二弟站在阵前,举着剑喊‘降者不杀’。那一喊...那一喊,据说整个战场都听见了。”
萧绝闭上眼睛。他能想象那个画面——儿子站在千军万马前,浑身是血,可背挺得笔直,声音洪亮,像他年轻时候一样。
不,比他年轻时候还勇。他当年可没这么虎过。
“该赏,”他说,“重重地赏。将士们都得赏。”
“儿臣知道,”承宇点头,“已经拟好旨了。等二弟回来,一起封赏。”
父子俩在棚子里坐了很久。天黑了,棚里点了灯,昏黄的光照着那些菜,照着父子俩的脸。
“父皇,”承宇忽然说,“二弟回来...回来以后,儿臣想让他歇一阵子。北境那边,先派别人去守着。他...他该好好养养,陪陪清婉和宁儿。”
萧绝点点头:“是该歇歇。仗打完了,该过过太平日子了。”
“那您呢?”承宇看着他,“二弟回来,您是不是...是不是就能睡个踏实觉了?”
萧绝愣了愣,然后笑了:“是啊。能睡踏实了。”
其实他不知道能不能。儿子回来了,是好事。可受了伤,要养。养得好不好?会不会落下病根?这些,还得操心。
可操心也比提心吊胆强。至少人在跟前,能看见,能摸着。
那晚萧绝睡得特别沉。自打承轩走后,他第一次睡得这么沉。没做梦,没惊醒,一觉到天亮。
第二天开始,他忙起来了。忙着准备承轩回来要用的东西——屋里要收拾,被褥要晒,药要备齐,吃的要准备...他一样一样地过问,一样一样地检查。
陈将军说:“太上皇,这些事奴才们做就行了,您歇着。”
他不听:“朕自己来,踏实。”
他就这么忙了五六天。忙到第七天,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慢。明明只有七八天了,可感觉像还有七八年。
他开始每天去宫门口等。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的石狮子旁边,看着官道。官道上车来车往,有运货的,有走亲的,有赶路的...每一辆车过来,他心就提一下;看清了不是,心又落下去。
陈将军劝他:“太上皇,外头风大,您回屋等吧。王爷到了,奴才第一时间告诉您。”
他不肯:“屋里闷,外头透气。”
其实他是想第一眼看见儿子。想看看儿子瘦了没有,黑了没有,伤怎么样了...想得心里发慌。
等到第十天,他开始不安了。说好的半个月,这都过去十天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路上不会出事吧?伤不会恶化吧?
他夜里又睡不着了,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走到窗边,看外头的月亮。月亮很圆,很亮,照着空荡荡的官道。
“快回来吧,”他对着月亮说,“快回来吧。”
第十三天,下午,他正在暖棚里给菜浇水,忽然听见外头有马蹄声。声音很急,由远及近。他手一抖,水瓢掉在地上。
他冲出暖棚,看见陈将军跑过来,满脸是汗,满脸是笑。
“太上皇!王爷...王爷到了!到城门口了!”
萧绝愣在那儿,像被钉住了。过了好几秒,他才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宫门跑。跑得急,差点绊倒。陈将军赶紧扶住他。
“慢点,太上皇,慢点...”
他不听,还是跑。跑到宫门口,气喘吁吁地停下。手扶着宫墙,往官道上看。
官道上,一队人马正缓缓行来。打头的是几个骑兵,后面是一辆马车,青布篷子,走得很慢。马车后头,还有一队兵。
萧绝的心跳得厉害,一下一下地撞着胸口。他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辆马车。
马车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在宫门前停下。
车帘掀开了。
先下来的是个侍卫,然后是...然后是一个人,穿着常服,左肩裹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苍白,可眼睛亮得很。
是承轩。
萧绝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往前走,一步,两步...腿发软,走不快。
承轩也看见他了。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那笑容很虚弱,可很真。
“父皇...”他喊了一声,声音哑哑的。
萧绝走到他面前,站住了。他看着儿子,看了又看——瘦了,黑了,脸上有风霜的痕迹,可确实是他儿子,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他伸出手,想抱儿子,可看到那裹着绷带的肩膀,又停住了。最后只是拍了拍儿子的右肩,很轻,很轻。
“回来了?”他问,声音抖得厉害。
“回来了。”承轩点头,眼圈也红了。
父子俩就这么站着,看着对方,看了很久。周围的人都安静着,没人说话。
最后是萧绝先开口:“进屋吧,外头冷。”
他转身往里走,承轩跟在他身边。走得慢,一步一步的。萧绝也放慢了脚步,陪着儿子。
走到宁寿宫门口,承轩忽然停下,看着园子里的暖棚。暖棚在夕阳里,油纸泛着金光。
“那是...”
“暖棚,”萧绝说,“朕搭的。里头种了菜,等你回来吃。”
承轩的眼泪掉下来了。他赶紧擦掉,可擦不完。
“进去看看?”萧绝问。
承轩点点头。
父子俩走进暖棚。棚子里暖暖的,满是泥土和植物的气息。菜长得正好,绿油油的,在暮色里静静立着。
承轩看着那些菜,看了很久。然后他转过头,看着父亲,笑了。
“父皇,”他说,“儿臣...儿臣回家了。”
萧绝的眼泪又涌了上来。他点点头,说不出话。
回家了。
真的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