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暖房(2/2)

安儿在萧绝怀里动了动,小声说:“祖父,孙儿也想捐。”

萧绝低头看他:“你哪来的钱?”

“孙儿有压岁钱,”安儿认真地说,“都存在罐子里。孙儿愿意拿出来,修渠,让老百姓不淹水。”

萧绝心里一暖,摸摸孙子的头:“好孩子。不过你的钱,留着买糖吃。修渠的钱,让大人们出。”

“那孙儿长大了,挣了钱,再捐。”

“好,”萧绝笑了,“等你长大了,这江山就是你的了。到时候,你想怎么修,就怎么修。”

天色完全黑了。承宇起身告辞,萧绝送他们到宫门口。回来时,他又去看了暖棚。太监在棚子里点了盏小灯,昏黄的光从油纸里透出来,朦朦胧胧的,像颗暖洋洋的星星。

他掀开帘子走进去。棚子里很安静,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菜静静地长着,在灯光下投出淡淡的影子。他蹲下身,摸了摸土——土是温的,不像外头那么凉。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候他还是皇子,冬天随先帝去京郊的皇庄。皇庄里也有暖棚,比这个大,比这个气派,种的是反季节的瓜果,专供宫里。他记得自己问过先帝:为什么费这么大力气,种这些不当季的东西?

先帝说:因为皇家要有皇家的体面。别人吃不到的,皇家要吃到;别人看不到的,皇家要看到。

可现在想想,那体面有什么意思?瓜果是甜的,可吃着不踏实。不如自己种的这棚白菜萝卜,虽然普通,可每一棵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吃得安心。

他在棚子里待了很久,直到陈将军来叫他用晚膳。

晚膳后,他让陈将军搬了把椅子到棚子里。他就坐在那儿,看着菜,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油纸外的夜色浓得像墨,棚里的灯光暖得像橘。

忽然听见外头有动静。他掀开帘子,看见承轩提着盏灯笼走过来。

“父皇,”承轩看见他,笑了,“您还真在这儿。陈将军说您可能在棚子里,儿臣还不信。”

“进来坐。”萧绝招手。

承轩钻进棚子,把灯笼挂在棚顶的横梁上。棚里更亮了。

“您这是...在守夜?”承轩在旁边的板凳上坐下。

“不是守夜,”萧绝说,“就是坐坐。这儿暖和,安静。”

承轩四下看看:“搭得不错。儿臣小时候,也见过暖棚,在皇庄里。可没您这个...这个亲切。”

“因为这是咱们自己搭的,”萧绝说,“一竹一竿,都是亲手弄的。皇庄里那些,是工匠搭的,精致,可没感情。”

父子俩沉默了一会儿。棚外有风声,细细的,像谁在远处吹笛子。

“父皇,”承轩忽然说,“儿臣今儿去兵部,看了份军报。北境那边,戎族又蠢蠢欲动了。抢了几个村子,杀了些百姓。”

萧绝心里一紧:“严重吗?”

“不算严重,小股骚扰。”承轩说,“可...可这是个苗头。戎族新换了首领,年轻,好战。儿臣担心,明年开春,会有大战。”

萧绝闭上眼睛。戎族...又是戎族。他打了一辈子仗,和戎族打,和南蛮打,和内乱打。本以为打出了一个太平天下,可以交给儿子一个安稳的江山。可现在...

“你大哥知道吗?”

“知道,”承轩点头,“兵部的折子已经上了。大哥说,要加强边防,增派兵力。可...可钱还是问题。养兵要钱,装备要钱,粮草要钱。户部尚书天天哭穷,说国库快空了。”

萧绝睁开眼睛,看着棚顶。油纸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可他觉得心里发冷。

“钱...”他喃喃道,“永远是钱。朕当年打仗,也为钱发愁。可再愁,仗也得打。不打,人家就打到你家里来了。”

“儿臣明白,”承轩说,“所以儿臣想...想自请去北境。”

萧绝猛地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儿臣想自请去北境,”承轩重复了一遍,声音很平静,“儿臣是武将,该去战场。大哥在朝中筹钱筹粮,儿臣去前线带兵。兄弟齐心,把戎族打回去。”

萧绝盯着儿子,看了很久。承轩的脸上有他年轻时的影子——那种决绝,那种担当。可他也看到了恐惧,看到了不舍。承轩才成家不久,宁儿还小...

“你想好了?”他问。

“想好了。”承轩点头,“国难当头,武将当先。这是您教儿臣的。”

萧绝沉默了。是啊,是他教的。可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看着儿子上战场。他还记得承轩第一次随军的样子——十六岁,瘦瘦的,盔甲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现在...现在承轩三十多了,是个成熟的将军了。

可在他眼里,儿子永远是孩子。

“你媳妇知道吗?”

“还没说,”承轩低下头,“儿臣想...想先跟您说。”

萧绝叹了口气,拍拍儿子的肩:“去吧。跟你媳妇好好说,跟她爹娘好好说。然后...然后去跟你大哥请旨。”

承轩眼圈红了:“父皇...您不拦着儿臣?”

“拦什么?”萧绝笑了,笑里有泪,“你是将军,将军的宿命就是战场。朕拦得住你一次,拦不住你一辈子。去吧,好好打,打出个太平来,让你侄子...让你侄子不用再打仗。”

承轩的眼泪掉下来了。他跪下来,抱住父亲的腿:“父皇...儿臣...儿臣一定好好打,一定活着回来。”

萧绝摸着他的头,一下一下的,像他小时候那样:“嗯,活着回来。回来吃饺子,吃朕种的菜。”

那晚,萧绝在暖棚里坐到很晚。承轩走了,他一个人坐着,看着菜,看着灯,想着北境,想着战场,想着儿子。

忽然觉得,这暖棚真像个襁褓。外头是冷的,是危险的;里头是暖的,是安全的。他把菜护在这里,就像想把孩子们都护在身边一样。

可他护不住。孩子们长大了,要飞了,要打仗了,要承担他们该承担的了。

他只能在这儿,搭个暖棚,种点菜,等他们回来。

夜深了,他起身,走出暖棚。外头真冷,风一吹,打了个寒颤。他回头看看——暖棚在夜色里,亮着灯,像个温暖的梦。

明天,菜会长得好一些吧。

明天,儿子要去请旨了吧。

明天...

他慢慢走回屋。每一步,都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