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春风又绿江南岸(2/2)
信里还夹了一朵干了的桃花,是寒山寺后院那棵老桃树上的。萧绝说,那棵树有三百岁了,年年开花,年年结果。他摘了一朵,压干了,寄回来,给孩子们看看。
承宇把那朵桃花小心地夹在书里,然后提笔回信。写暖暖出生了,写她长得像萨仁,写安安会背《三字经》了,写承轩的手好了八成,能抱女儿了...
写到最后,他顿了顿,然后添上一句:“父皇,儿臣想您了。早些回来,看看您的孙女儿。”
信送出去了。可我们知道,萧绝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信里说,还要去杭州,去绍兴,去宁波...要把江南走个遍。
四月初,春暖花开。宫里的那几棵桃树全开了,粉粉的一片,远看像云,近看像霞。暖暖会笑了,一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儿,可爱极了。安安当哥哥了,天天趴在妹妹摇篮边,小声跟妹妹说话。
“暖暖,哥哥教你背诗。床前明月光...”
暖暖听不懂,只是笑,笑得咯咯的。
承轩的手终于拆了绷带。虽然还是使不上大劲,可已经能抱宁儿了。他抱着女儿,在院子里转圈,宁儿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安儿跟在后面跑,喊着“爹爹,我也要抱”。
婉清又有了,刚一个月。她没跟承轩说,想等胎稳了再说。可我看得出来,她脸色不好,吃不下东西,常常恶心。
“娘亲,”她有一天来找我,眼圈红红的,“民女...民女怕。”
“怕什么?”我问。
“怕这个孩子...怕这个孩子像宁儿那样,胎里弱。”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哭腔,“宁儿生下来的时候,差点...差点没了。民女...民女不敢想再来一次。”
我握住她的手,那手冰凉冰凉的。
“不会的,”我说,“宁儿那是意外。这个孩子,一定会好好的。你看你,这次害喜害得厉害,说明孩子壮实。”
她点点头,可眼泪还是掉下来了。
我知道她怕。当娘的,哪有不怕的?可这怕,得自己扛,谁也替不了。
四月末,萧绝的第四封信来了。说他到了杭州,住在西湖边。
“西湖真美,”他写,“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古人诚不欺我。朕每天在湖边散步,看荷花,看游船,看那些才子佳人,在湖边吟诗作画。”
“朕想起年轻的时候,跟你母后说,等天下太平了,就带她来西湖,看看这人间天堂。可惜...可惜她没等到。”
信里又夹了一片荷叶,翠绿翠绿的,已经压干了,还带着淡淡的荷香。
承宇看了信,没说话,只是把那片荷叶,跟那朵桃花放在一起,收在那个檀木盒子里。
夜里,他来找我,手里拿着那个盒子。
“娘亲,”他说,“父皇...父皇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我一愣:“胡说什么?”
“儿臣看父皇的信,字里行间...字里行间都是留恋。”承宇的声音很低,“他喜欢江南,喜欢那里的山水,那里的人。儿臣怕...怕他就在那儿住下了,不回来了。”
我心里一紧。是啊,萧绝那些信,写得越来越像个游子,不像个要回家的老人。
“不会的,”我握住他的手,“江南再好,也是异乡。京城才是他的家,这儿有他的儿子,有他的孙子孙女...他会回来的。”
承宇点点头,可眼里还是藏着担忧。
五月,天热起来了。宫里开始用冰,把冰块放在盆里,摆在屋角,慢慢地化,慢慢地散着凉气。暖暖会抬头了,躺在摇篮里,小脑袋左转右转,看什么都新奇。安安会背整首《春晓》了,背完了就跑到妹妹跟前,显摆给妹妹听。
承轩的手好了九成,已经能提笔写字了。虽然写得慢,写得歪,可他在练,天天练。婉清的胎稳了,能吃点东西了,脸上也有了血色。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正轨。可我们知道,这平静底下,藏着多少牵挂——对萧绝的牵挂。
五月中,萧绝的第五封信来了。很短,只有几行字。
“朕病了。风寒,不碍事。太医说休养几日就好。勿念。”
就这么几个字,看得我心里咯噔一下。承宇更是急得不行,当即就要派人去接。
“皇上不可,”陈将军的急报也到了,“太上皇只是偶感风寒,真的不碍事。他说不让皇上担心,不让您派人来。他说...他说他还要去绍兴,去看兰亭。”
承宇在御书房踱步,踱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他停下,提笔回信:“父皇保重身子。若不适,即刻回京。儿臣等您。”
信送出去了,可这回,没有回音。
等啊等,等了十天,还是没有信。承宇坐不住了,又要派人去。这回,连承轩都劝不住了。
“大哥,”承轩说,“儿臣去吧。儿臣去江南,把父皇接回来。”
承宇看着他,看了很久,最后摇摇头:“你去,你的手...你的家...”
“手好了,”承轩很坚决,“家在这儿,跑不了。父皇一个人在江南,儿臣不放心。”
兄弟俩争了半天,最后折中——承轩去,但带足人手,快去快回。
承轩出发那天,是个雨天。细雨绵绵的,不大,可一直下。婉清抱着宁儿送他,眼圈红红的,可没哭。
“殿下路上小心,”她说,“接了父皇就回来,别耽搁。”
承轩亲了亲女儿,又亲了亲妻子:“放心,最多一个月,准回来。”
他走了,带着一百侍卫,快马加鞭,往江南去。
宫里又空了一些。承宇更忙了,白天上朝,晚上等消息。萨仁带着两个孩子陪他,可他还是瘦,眼下的青黑,越来越重。
又过了半个月,消息来了。不是信,是人——承轩派回来的侍卫。
“皇上,”那侍卫跪在地上,浑身是泥,脸上都是疲惫,“太上皇...太上皇的病好了,可他说...他说还要再住些日子。二殿下劝不动,就让末将先回来报信。”
“还要住?”承宇皱眉,“住多久?”
“太上皇没说,”侍卫摇头,“只说...只说江南的夏天美,想看看荷花,想看看...看看江南的百姓怎么过夏天。”
承宇沉默了。过了很久,他才摆摆手:“下去吧,歇着去。”
侍卫退下了。承宇坐在那儿,看着窗外。窗外,雨还在下,滴滴答答的,敲在琉璃瓦上,敲在人心上。
“父皇...”他喃喃道,“您到底...到底在想什么?”
我也想知道。我的丈夫,那个曾经杀伐果断的帝王,那个曾经说退休了就陪我养老的丈夫,如今在江南,流连忘返,连病都不急着回来治。
他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