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春风又绿江南岸(1/2)

出了正月,天就一天天暖起来了。宫墙根下的积雪化得慢,白天太阳晒着,表面一层化成水,夜里又冻上,第二天早上起来,青石板上就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亮晶晶的,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得等到晌午,日头最毒的时候,那冰才舍得全化开,露出底下湿润润的青黑色。

萧绝南巡的日子,定在了二月初二,龙抬头。礼部说这日子吉利,宜出行。萧绝听了,只是笑笑:“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朕就是想出门走走。再不走,这身老骨头就该生锈了。”

话是这么说,可宫里宫外都忙活开了。太上皇南巡,不是小事。虽说萧绝再三交代要轻车简从,可该准备的,一样不能少。侍卫要挑最得力的,车马要选最稳当的,沿途的驿站要提前打点,经过的州县要安排接驾...一桩桩一件件,都得承宇亲自过目。

那些日子,承宇白天上朝议事,晚上就在御书房看这些安排。有时候看到后半夜,累极了,就趴在案上眯一会儿。萨仁心疼他,可劝不住,只能天天熬参汤,变着花样做吃的。

有一回夜里,我去送点心,看见承宇正对着一份名单发愣。那上头是随行人员的名字,长长的一串,从侍卫到太医,从厨子到马夫,总共三百多人。

“太多了。”他皱着眉说。

我走过去看:“是多了些。可你父皇是太上皇,这排场...不能太寒酸。”

“父皇说了,不要排场。”承宇摇头,“他说他就是个老头子,出门看看风景,看看百姓。带这么多人,不是扰民吗?”

这话说得在理。可我也知道,那些大臣们不会同意——太上皇的安危,关系到国体,谁敢马虎?

最后折中了一下,减了一半人,一百五十个。侍卫五十,太医两个,其余的都是伺候的。车马也从十辆减到五辆,萧绝坐一辆,随行人员坐四辆,足够了。

名单定下来,承宇还是不放心。他把侍卫长叫来,亲自交代:“这一路,太上皇的安危,就交给你了。记住,不要惊动地方,不要扰民。遇到什么事,以保护太上皇为第一要务。”

侍卫长姓陈,是个老将,跟了萧绝二十多年。他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皇上放心,末将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护太上皇周全。”

承宇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陈将军,朕信你。”

二月初一,萧绝来乾清宫,看承宇最后定下的安排。他坐在那儿,慢慢翻着那些文书,一页一页,看得仔细。翻完了,他点点头:“好,就按这个办。”

“父皇,”承宇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不儿臣陪您去吧?”

萧绝抬头看他,笑了:“你去?朝政怎么办?西戎那边刚安生几天,江南的税制改革才开了个头,黄河春汛又要来了...这一堆事,离得开你?”

承宇不说话了。是啊,离不开。

“放心,”萧绝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头的春光,“朕就是出去走走,看看朕的儿子治理的江山,是个什么模样。看看...看看你母后当年说想去看的江南,到底有多美。”

提到母后,承宇眼圈红了。我也一样。我们的母后,那个温柔贤淑的女人,一辈子没出过京城,总说想去江南看看,可总没去成。如今,她的丈夫要替她去了。

二月初二,天还没亮,宫里就热闹起来了。车队在宫门口排开,马匹打着响鼻,在晨雾里喷出白气。侍卫们穿着轻甲,腰挎长刀,个个精神抖擞。太医带着药箱,厨子带着锅碗,都在各自的车前等着。

萧绝穿了一身藏青的常服,没戴冠,只束了发,看着真像个寻常的老爷子。我送他到宫门口,替他理了理衣领。

“路上小心,”我说,“累了就歇着,别赶路。”

“知道,”他握住我的手,“你在宫里,也保重身子。宇儿忙,你多看着他些,别让他累垮了。”

我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忍着没掉下来。

承宇和承轩都来了。承宇扶着萧绝上车,承轩在车边站着,手还缠着布带,可精神很好。

“父皇,”承轩说,“等您到了江南,给儿臣写封信。说说那儿的花,那儿的景,那儿的...那儿的人。”

萧绝笑了:“好,朕写。等朕看够了,就回来,说给你听。”

车帘放下,马车动了。轱辘压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车队缓缓驶出宫门,驶进晨雾里,渐渐看不见了。

我们站在宫门口,站了很久。直到太阳升起来,把雾气驱散,把宫墙照得亮堂堂的。

回到宫里,心里空落落的。虽说萧绝只是出去几个月,可这心里,就是放不下。大概人老了,就越发珍惜身边人,越发怕离别。

承宇又去上朝了。今日的朝会,议的是春耕。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耕的事,耽误不得。江南那边已经开始育秧了,北方还得等些日子。户部报上来,说种子、农具都备好了,就等着天再暖些。

承宇听着,时不时问几句。问种子够不够,问农具好不好,问有没有州县困难,需要朝廷帮助。他问得细,大臣们答得也细。这一问一答,就是一个上午。

下朝回来,承宇又去了御书房。萨仁抱着安安在那儿等他,小家伙刚睡醒,看见爹爹,伸出小手要抱。

“父皇...”奶声奶气的。

承宇接过儿子,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安安乖,父皇抱。”

他在御书房批折子,安安就在他腿上坐着,不哭不闹,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爹爹写字。有时候看累了,就靠在爹爹怀里,小手抓着爹爹的衣襟,睡着了。

萨仁在边上做针线,是一双小鞋子,给肚子里的孩子的。她低着头,一针一线,绣得认真。阳光从窗棂照进来,照在她身上,照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这画面,安静又温馨。我看着,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好像被填满了一些。

日子一天天过,萧绝的信也断断续续地来了。第一封是在离京十天后到的,说他到了河间府,那儿的老知府是他当年的部下,硬是留他住了两天。

“河间的桃花开了,”他在信里写,“粉粉白白的,一树一树的,看着就让人心里欢喜。朕想起你母后,她最爱桃花。那年宫里那棵老桃树开花,她能在树下站半天,就看着,看着,看着就笑了...”

信不长,可字里行间,都是思念。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得眼泪都下来了。

承宇看了信,沉默了很久。然后他提笔,给萧绝回信。写朝中的事,写家里的事,写安安会叫祖父了,写萨仁又有了,写承轩的手好多了...写了很多,很多。

信送出去,他又开始忙。春耕的事告一段落,黄河春汛又来了。虽说堤坝修好了,可水势太大,还是有些州县遭了灾。承宇下令开仓放粮,又派了工部的人去加固堤防。

那些日子,他常常忙到深夜。有时候累极了,就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喃喃地说:“父皇...父皇该到江南了吧...”

我知道他想萧绝了。虽说他是皇帝,可在他心里,萧绝永远是那个能为他遮风挡雨的父亲。

三月中,萧绝的第二封信来了。说他到了扬州,正是烟花三月,草长莺飞的时候。

“扬州真美,”他写,“比朕想象得还要美。水是绿的,山是青的,花是红的白的紫的...到处都是花,到处都是绿。百姓们听说朕来了,都跪在道旁迎接。朕让他们起来,他们不起,说想看看太上皇,看看...看看给咱们大周打了二十年仗的皇帝,长什么样。”

“朕老了,”他在信的最后说,“可看见这些百姓,看见他们脸上的笑,朕就觉得...这辈子,值了。”

承宇看了信,眼圈又红了。他把信收好,放在一个檀木盒子里,那盒子里,已经攒了好几封了。

三月末,宫里出了件喜事——萨仁生了。是个女儿,小小的一团,哭声却响亮得很。承宇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抱着女儿,看了又看,亲了又亲。

“像你,”他对萨仁说,“眼睛像你,鼻子像你,嘴巴也像你。”

萨仁躺在床上,脸色还有些苍白,可眼里全是笑:“民女倒觉得,像皇上。您看这眉毛,这额头...”

“都像,都像。”承宇笑。

我给小孙女起了个小名,叫“暖暖”。春暖花开的时候生的,希望她一辈子暖暖和和的,有人疼,有人爱。

暖暖满月那天,萧绝的第三封信到了。说他到了苏州,住在寒山寺里,每天听晨钟暮鼓,看云卷云舒。

“寒山寺的方丈是位高僧,”他写,“朕跟他谈禅,谈佛,谈人生。他说,人生如旅,我们都是过客。朕说,是啊,都是过客。可既然来了,就得把该做的事做了,该尽的责任尽了。”

“朕问他,那朕这一生,尽到责任了吗?他笑了笑,说,施主看看这大周的江山,看看这安居的百姓,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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