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兄弟隙光(1/2)

暮色像被打翻的浓墨,顺着天际线一点点往下淌,将林家宅院染得一片昏沉。西斜的日头躲在厚重的云层后,只漏出几缕惨淡的金辉,穿过偏院老槐树的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碎影,像被撕碎的旧布。风卷着枯黄的槐叶,在院角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轻响,混着远处巡狩换班时甲胄碰撞的“哗啦”脆响,织成一张紧绷的网,罩得人胸口发闷。

林弃正蹲在柴堆旁假装劈柴,手里的铁斧悬在半空,刃口沾着的木屑都没动过——他的目光始终黏在碑林的方向,那里还亮着巡狩法器的淡蓝光,像两簇蹲在暗处的鬼火。天刑院的百夫长下午虽暂时撤了封碑的命令,却留下两名巡狩死守入口,长枪斜指地面,银甲在残阳下泛着刺目的光,连一只扑棱棱飞过的麻雀都被他们用枪尖挑开,嚣张得如同荒原上的饿狼。

“跟我来。”

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从影壁后传来,带着银甲特有的沉坠感,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潭。林弃猛地回头,撞进林牧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兄长不知何时立在那里,银甲上还沾着未干的汗渍,肩章的青铜徽记被夕阳镀上一层冷光,比三年前离开时,多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威严,连鬓角的发丝都绷得笔直。

没等林弃反应,林牧已经转身往偏院深处走,脚步放得极轻,踩在积了半尺厚的槐叶上,只发出“沙沙”的细响,比风拂过树叶的动静还要淡。林弃攥紧铁斧,指节泛白,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兄长下午帮他挡下百夫长时的坚定还在眼前,可那冰冷的眼神又让他莫名发怵。最终,他还是放下斧头,快步跟了上去,靴底碾过槐叶的声音,在寂静的偏院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偏院最深处是间废弃的杂物房,门板腐朽得能看见里面的黑暗,边缘的木刺翘得像獠牙,墙角的蛛网沾着枯叶和灰尘,像挂了层破烂的帘子。林牧抬脚踹开虚掩的门,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旧木料的气息,呛得林弃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林牧侧身让他进去,自己则守在门口,脊背贴着门板,眼神警惕地扫过院外的动静,耳朵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连巡狩换班时的低语都听得一清二楚。

“关上门。”林牧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被风吹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林弃依言合上门板,黑暗瞬间将两人包裹,只有门缝漏进的一缕残阳,在地上投下细细的光带,像一条发光的蛇。他刚要开口问“哥,你怎么没走”,就感觉有个冰凉的东西塞进了掌心——是张薄如蝉翼的符纸,泛着淡淡的灰光,触手光滑得像丝绸,却比丝绸更韧,上面刻着细密的纹路,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这是匿气符。”林牧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喉咙里卡了沙,“天刑院的低阶神识探查穿不透它,能屏蔽你身上的衰亡气息和碑上残留的灵光,仅限凡人使用,你贴身藏好,别让任何人发现。”

林弃摩挲着符纸,指尖能感受到纹路的凹凸,和林牧埋下的感知符印纹路隐约同源,却又带着截然不同的气息——感知符印是“监测”,像只盯着猎物的眼睛;这匿气符是“隐藏”,像件能融进阴影的斗篷。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刚要道谢,就听见林牧继续说道:“碑里的力量非你我能控,那东西带着逆规纹路,天刑院的监测网比你想的密,算师大人连西漠的风沙都能推演,更别说这碑林的异动。若真出事,我是天刑官候补,按《逆规处置条例》,必须清理逆规者,到时候……我亦保不住你。”

最后一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林弃身上,让他浑身发凉。他攥紧符纸,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疼得指尖发麻:“何为逆规?一块立了百年的石碑,从来没害过人,怎么就成了逆规之物?天刑院口口声声说‘维护秩序’,可这秩序,为什么容不下一块石头,容不下我这天生的‘五衰体’?难道生下来是废物,连活着都是错?”

黑暗中,林牧的呼吸明显顿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痛处。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林弃从未听过的疲惫,像扛了千斤重担走了千里路:“你不懂。天刑院的秩序不是一块石碑,是整个九垣大陆的根基。三年前我在西漠平乱,有个修士篡改了重力规则,把绿洲变成了流沙,埋了三个村落,三百多口人,连刚出生的婴儿都没活下来;去年南荒有人偷练逆规术法,引来了秽气洪水,死了上千人。逆规的代价,是无数人的命,这不是你一句‘没害人’就能抹掉的。”

“可石碑只是亮了几道纹路!它没埋村落,没引洪水!”林弃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胸口的怒火像要喷出来,“天刑院凭什么凭一个‘可能’,就要毁掉它,就要抓我?这不是维护秩序,这是滥杀无辜!”

“亮纹路就是异动!异动就是逆规的前兆!”林牧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像一把冰冷的刀,划破了黑暗的平静,“天刑院的规矩里,‘防患于未然’比‘事后补救’更重要。当年影族就是因为藏了逆规拓片,不肯上交,全族被灭,连三岁的孩子都没放过。你想让林家步他们的后尘?想让族里的老人、孩子,都去无灵荒原挖矿,死在魔物嘴里?”

影族?林弃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名字他在老医师藏在床底的杂记里见过,只潦草地写着“影族,擅隐术,因逆规被灭,遗址在西漠”,其他的再无记载。他还想追问影族到底藏了什么拓片,却见林牧突然背过身,银甲的肩线在残阳的光带里绷得笔直,像一块没有感情的铁板,连发丝都没动一下。

“不该问的别问,”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比永安城寒冬的井水还要凉,“守住秩序,才能活下去。这是我在西漠平乱时,用三条同袍的命换来的教训。他们就是因为对‘异常’心软,没及时上报,最后被魔物撕成了碎片,连尸骨都没捡回来。”

林弃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他眼眶发红,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他想起三年前兄长离家时,蹲在他床边,把最后一块麦芽糖塞给他,说“等哥混出模样,就接你去永安城住大房子,再也没人敢欺负你”;想起刚才兄长挡在碑林前,用身体护住无字碑,面对百夫长的刀也没退一步的背影;再看看此刻背对着他、语气冰冷的林牧,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涩,像吞了半罐没熟的青梅。

“所以,你昨天埋下感知符印,不是担心我,是为了监视我?监视石碑?”林弃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语气里的失望比愤怒更重。

林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肩膀微微颤抖,却没有回头,只是死死盯着门板上的破洞,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冒出来:“我是天刑官候补,监测异常是我的职责。碑林的异动上报后,算师大人已经标注了‘高危’,我若不盯着,明天来的就不是外围巡狩,是凌霄神将的亲卫,到时候别说你,整个林家都得陪葬。”

这句话彻底浇灭了林弃心里的那点暖意。他握紧匿气符,转身就要往门外走——既然是职责,那这符纸,怕也是兄长“监视”的一部分吧?用一张符纸换他的信任,换对石碑的掌控,这就是天刑院教给兄长的“秩序”?

“等等。”林牧突然开口,伸手想拉住他,指尖快要碰到林弃衣袖时,却像被火烫了一样,硬生生顿住,又猛地收回手,指节泛白,在黑暗中也能看出他的慌乱。

林弃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黑暗中,他听见“啪嗒”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滚过槐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借着门缝的光,他看见一片灰扑扑的玉简从林牧袖中滑落,滚到他脚边,上面还沾着几片干枯的槐叶,边缘磨得光滑发亮,显然被人摩挲过无数次。

林牧的脸色瞬间变了,在黑暗中也能看出他的惊慌失措,他下意识想去捡,膝盖都弯了,却又硬生生定在原地,只是死死盯着那片玉简,仿佛那不是块巴掌大的硬物,而是能引爆整个天刑院的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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