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孙伯礼(2/2)

“所以,先生是来与我划清界限的?”

郑闲反问,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不。”

孙伯礼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来问公子,这火,到底有多旺?是只能烤熟一只鸡,还是……能把天给烧出一个窟窿来?”

郑安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这孙伯礼,好大的胆子!他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在问郑闲,到底有没有和青州刺史掰手腕的实力!

郑闲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了。

他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街对面的县衙。

此刻,李虎已经命人将半死不活的吴县令拖进了大堂深处,估计是要用刑逼供,罗织罪名。

而他自己,则像一尊铁塔般站在县衙门口,那柄劈开闻鼓的横刀就拄在身前,森然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人,似乎在等待着第一个告密者的出现。

整个清河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孙先生觉得,刺史大人这把火,烧得如何?”

郑闲悠悠问道。

孙伯礼沉吟片刻,道:“其焰嚣张,其势凶猛,如烈火烹油,看似能焚尽一切。但……火势太急,根基不稳。他想一口气吞下整个清河,逼反所有潜在的对手,手段未免过于粗暴了。”

“说得好。”

郑闲赞许地点了点头,他伸出两根手指,“刺史大人犯了两个错。第一,他不该把事情摆在明面上。政治,是藏在水面下的交易。他把刀架在所有人的脖子上,只会逼得那些本想左右逢源的人,不得不做出选择。而人一旦被逼到绝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顿了顿,伸出第二根手指,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选错了要杀的鸡。”

郑闲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森白的牙齿,笑容里带着一丝野兽般的侵略性。

“他以为我是那只用来儆猴的鸡。可惜,我不是鸡。”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对孙伯礼说道:

“我是那只,等着吃猴脑的……人。”

那“人”字一出口,茶楼二层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孙伯礼捏着茶杯的手指猛地一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活了半辈子,自诩阅人无数,见过嚣张的,见过狂妄的,却从未见过像眼前这个年轻人这般,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疯癫、最噬人骨血的话。

吃猴脑?

他说的不是自保,不是反击,而是……吞噬。

将那位高高在上的青州刺史,当成一只被开颅的猴子,要将其脑髓都尽数吸食!

一瞬间的惊骇过后,孙伯礼的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燃起了一簇更加炽热的火焰。

他死死地盯着郑闲,那张看似人畜无害的年轻脸庞,此刻在他眼中,却比县衙门口那柄带血的横刀还要危险百倍。

“好大的口气。”

孙伯理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带着一丝沙哑,“公子可知,那只猴子,不是山野里的孤猴。它身后,是整片猴林,是朝廷,是王法!公子又凭什么,敢生出这般食其脑髓的念头?”

他这是在最后的试探。一句空话,一个狂念,不足以让他孙伯礼压上整个家族的未来。

他需要看到郑闲的“凭仗”,那足以撬动青州官场的真正力量。

郑闲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没有看孙伯礼,只是将目光悠悠地投向了对面县衙那黑洞洞的大门。

“王法?”

他轻轻嗤笑一声,像是在说一个不好笑的笑话,“孙先生,你告诉我,什么是王法?”

他不等孙伯礼回答,便自顾自地说道:“在百姓眼里,县令吴有德是王法。可在吴有德眼里,刺史大人才是王法。那么在刺史大人眼里呢?”

郑闲的目光终于转了回来,与孙伯礼对视,眼神锐利如刀。

“在他眼里,能让他更进一步的利益,就是王法!为了这个王法,他可以逼死人,可以强占田,可以把整个清河县的油水都刮进自己的口袋里。当他用他的‘王法’来对付我的时候,我为什么不能用我的‘王法’,来对付他呢?”

这番歪理邪说,听得一旁的郑安头皮发麻,可孙伯礼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公子的‘王法’……又在何处?”

孙伯礼身体微微前倾,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我的王法,很简单。”

郑闲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就是让他犯的错,大到他背后的那片‘猴林’也保不住他。”

他话音刚落,一个魁梧的身影便从县衙大门内快步走出。

正是李虎。他身上的煞气比之前更重,显然,县衙大堂里的那场“审问”,并不温和。

李虎径直走到茶桌旁,对着郑闲躬身一礼,声音压得极低,却又清晰得足以让近在咫尺的孙伯礼听见。

“公子,都招了。吴有德这几年,帮着刺史府倒腾青盐,前后流水足有三十万贯。账本就藏在他内宅的暗格里,已经拿到了。”

“青盐”二字入耳,孙伯礼的瞳孔骤然收缩!

大唐立国,盐铁官营,乃是国之根本。

私贩食盐已是重罪,更何况是“青盐”!

那是官方明令禁止,专用于提炼火药、染料等军用物资的特殊矿盐,其利百倍于寻常食盐,其罪,亦百倍之!

三十万贯!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腐了,这足以定一个通敌叛国的大罪!

别说一个青州刺史,便是朝中三品大员牵扯进去,也得掉脑袋!

孙伯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了。

郑闲这把火,根本就不是什么烤鸡的小火苗,这是一把足以将青州官场烧成白地的滔天业火!

刺史不是在逼郑闲,而是在自寻死路!

他急于掌控清河,恐怕就是为了掩盖这桩泼天大案,却没想到,他选中的那只最温顺的“鸡”,却是一头披着鸡皮的猛虎,一口就咬住了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