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看戏(2/2)
郑闲却笑了,他慢慢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的表情不是紧张,不是凝重,而是一种……棋手终于等到对手落子的兴奋。
“走吧,郑安。”
“去哪儿?”
“去县衙,看戏。”
郑闲迈步走出凉亭,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鲶鱼已经入池,我们这些养鱼的,总得去瞧瞧,它搅起的水花,够不够大。”清河县衙门口,早已被闻讯而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但所有人都识趣地隔着一条街,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惊恐与不安。
那十几骑人马果然精锐,坐下皆是高头大马,骑士们身着锃亮的鱼鳞甲,腰间的百炼横刀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一看便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悍卒。为首的校尉一脚将瘫软在地的衙役踹开,带着人径直闯入大堂,吼声如雷:“吴县令的官印何在?府库账册何在?!”
郑安手心冒汗,压低声音道:“主公,来者不善,是青州府的府兵!”
“我知道。”郑闲的嘴角却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他无视了周围紧张的气氛,径直走向县衙对面的茶楼,“走,找个好位置。”
他大摇大摆地上了二楼,拣了个正对县衙大门的雅座,对吓得面无人色的茶博士吩咐道:“上一壶最好的雨前龙井,再来两碟点心。看戏嘛,总得有点嚼头。”
茶博士战战兢兢地端着茶盘上来,双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盘里的茶碗和碟子“当啷啷”地响个不停。
他不敢抬头看郑闲,只是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街对面的凶神恶煞,然后又惊恐地收回来,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那刀光晃瞎。
“公……公子……您的……您的茶和点心……”
他的声音细若蚊蝇。
郑安连忙上前接过,挥手让他退下。
那茶博士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下了楼,生怕沾上什么晦气。
“主公,您还真有心思喝茶啊!”
郑安将茶杯恭敬地摆在郑闲面前,自己却如坐针毡,屁股底下像是长了钉子,怎么也坐不踏实,“青州府兵都杀上门了,这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们不赶紧找个地方避一避,怎么还主动凑上来了?”
郑闲捏起一块桂花糕,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仿佛品尝的不是点心,而是世间最难得的美味。
他甚至闭上眼睛回味了一下,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向一脸焦急的郑安。
“避?为什么要避?”
他轻笑一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水面的嫩绿茶叶,“郑安啊,你要记住,做大事的人,不能总想着避。狼来了,你躲进羊圈,狼只会觉得你和那些羊一样,都是可以随意宰割的口粮。你要做的,是站在羊圈门口,让它看看你的牙,到底够不够硬。”
他呷了一口茶,目光投向街对面的县衙大堂,眼神里带着一种欣赏戏剧的闲适。
“再说了,这出戏……就是唱给我们看的。我们是主角,怎么能缺席呢?”
郑安听得一愣一愣的,似懂非懂。
他顺着郑闲的目光看去,只见县衙大堂里,那为首的校尉已经一脚踹翻了一张桌案,公文、笔墨、砚台散落一地。
几个年老的书吏吓得缩在墙角,抖如筛糠。
“吴乘风!给老子滚出来!”校尉的吼声带着金属般的质感,震得茶楼的窗户都嗡嗡作响,“再不出来,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这破衙门!”
话音刚落,县衙后堂的帘子被人猛地掀开,一个穿着七品官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他头上的乌纱帽都歪了,脸上毫无血色,活像一只受了惊的肥兔子。正是清河县令,吴乘风。
“校尉大人!校尉大人息怒!下官在此!下官在此啊!”吴县令跑到那校尉面前,点头哈腰,脸上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那校尉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仿佛在看一堆发臭的垃圾。
他叫李虎,是青州刺史麾下的亲卫校尉,手上沾的人命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最看不起的就是吴乘风这种没骨头的文官。
“吴乘风,”李虎冷冷地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刺史大人有令,清河县盐务混乱,府库亏空,恐有奸人作祟,祸乱地方。从即刻起,县衙所有官印、账册、府库钥匙,尽数交由我部暂管,待查明真相,再做定夺!”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盖着刺史大印的公文,在吴乘风眼前晃了晃,随即又收了回去,根本不给他细看。
“这……这不合规矩啊!李校尉!”吴乘风一听要交出官印和府库钥匙,顿时急了。这等于是把他这个县令给架空了,没了这两样东西,他连个屁都放不响。“调动府兵,接管县务,需有朝廷兵部或中书省的勘合文书,刺史大人他……”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大堂。
李虎反手一巴掌,直接将吴乘风抽得原地转了半圈,一屁股摔在地上。
他脸上那点可怜的官威,瞬间被抽得烟消云散。
“规矩?”
李虎上前一步,用马鞭的末梢挑起吴乘风的下巴,眼神凶狠如狼,“在青州这一亩三分地上,刺史大人的话,就是最大的规矩!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刺史大人讲规矩?”
他环视了一圈堂上噤若寒蝉的衙役书吏,声音陡然拔高:“府库账册,拿来!”
一名书吏哆哆嗦嗦地捧着几本厚厚的账册上前,李虎一把夺过,随手翻了几页,然后猛地将账册砸在吴乘风的脸上。
“混账东西!这就是你的账?短短一月,盐税锐减七成!府库存银不增反减!你告诉老子,钱都去哪儿了?是不是都让你和城里那个不知死活的郑闲,给分了?!”
“郑闲”两个字一出,茶楼雅座里的郑安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就要站起来。
郑闲却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抹玩味的笑容,仿佛李虎口中的“郑闲”,是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
“主公,他……他们果然是冲着您来的!”郑安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别急,看下去。”郑闲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清脆声响,与对面县衙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你看,戏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