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骤雨（2/2）

“顾微微，你给我听清楚。”

他猛地一脚踩下刹车！车子在泥泞中失控般滑行了一段，嘎吱一声，歪斜着停在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上。他转过身，一把扣住她的肩膀，强迫她面对自己。雨点疯狂敲打着车窗，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夜空，瞬间照亮了他苍白如纸、血迹斑驳的脸，和那双燃烧着惊涛骇浪、痛苦、后怕以及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绝望的汹涌情感的眼睛。

“我让你走，是让你离开这个鬼地方，回b市，回你父亲身边，回安全的地方去！不是让你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冲进暴雨里送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意和……恐惧，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嵌进她的肩胛骨，“你以为周子轩是吃素的？你以为他只会玩商业手段？我他妈今天要是不追出来，你现在已经在哪个废弃仓库里了！或者更糟！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我……！”

他猛地刹住话头，胸膛剧烈起伏，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后面的话压回去，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她，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她吞噬。

顾微微被他吼得愣住，肩膀传来剧痛，但她却奇异地感觉不到，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冰冷的算计和疏离，而是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恐惧、愤怒，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沉的、仿佛要将他自己也灼伤的痛楚。

“那你为什么……”她喃喃地问，泪水再次失控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雨水，“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把我卷进来？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对我？” 委屈、愤怒、不解，所有情绪再次决堤。

陆沉舟死死盯着她，扣着她肩膀的手指缓缓收紧，又猛地松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猛地别开脸，看向窗外无边的黑暗和暴雨，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再转回来时，眼中的狂风暴雨似乎平息了一些，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近乎崩溃的挣扎。

“是，我骗了你。” 他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自嘲般的、刀割般的痛苦，“从接近你，到让你进顾氏，到后来的一切……都有任务的原因。我利用了你，把你置于危险之中，用最糟糕的方式把你卷了进来。我他妈就是个混蛋！”

他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血水，额角的伤口因为粗暴的动作再次渗出血丝，他却仿佛毫无知觉。

“可我能怎么办？！” 他猛地转回头，赤红的眼睛死死锁住她，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嘶哑，“顾微微，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周子轩和他背后的势力像毒蛇一样盯着顾氏，盯着你父亲！他们无孔不入，丧心病狂！我只有用最快的方式站稳脚跟，只有让你看起来足够‘重要’又足够‘可控’，才能把你放在相对安全的位置，才能有理由介入顾氏的核心，才能找到证据把他们连根拔起！”

“我承认，婚约是假的，是计划的一部分，是为了迷惑他们，也是为了……制造一个合理的、能随时关注你、调动资源保护你的身份。” 他语速极快，像是要将压抑了太久、几乎要将他撑爆的话一次性倾倒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重量，“我承认，我隐瞒身份，冷落你，甚至……伤害你，都是因为我不想把你拖进更深的浑水！我怕你露出破绽，怕你被他们盯上，更怕……”

他顿住了，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喉咙，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清晰的、近乎脆弱的痛楚和……恐惧。

“更怕什么？” 顾微微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心脏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腔。

陆沉舟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复杂得让她心碎，有痛苦，有挣扎，有无奈，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近乎卑微的祈求。他张了张嘴，声音低得几乎被狂暴的雨声淹没，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她灵魂深处：

“更怕……你知道了真相，会像现在这样，恨我入骨。更怕……你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血淋淋的坦白。

顾微微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声音、景象、感觉都离她远去，只剩下他这句话在耳边反复轰鸣。恨他入骨？离他而去？这……这是什么意思？他在乎她的感受？他……害怕失去她？

不，不可能！他刚才还承认一切都是为了任务！一切都是利用！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陆沉舟忽然低低地、自嘲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苍凉刺耳：“顾微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一边利用你，一边又奢望你的理解？一边把你推开，一边又他妈的控制不住想去靠近你？一边用最混账的方式伤你，一边又……”

他猛地倾身向前，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他滚烫的呼吸带着血腥气和雨水的气息，喷洒在她冰冷的脸颊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汹涌而绝望的情感浪潮。

“是，我承认，我搞砸了！我自以为是的保护，成了伤你最深的一刀！我他妈的就不该对你动心！不该在明明知道是火坑的情况下，还奢望着能把你护在身后！还奢望着……等一切结束，或许……或许还能有以后！”

“动心”两个字，如同最锋利的箭矢，裹挟着后面那句破碎的、几乎不成声的“以后”，狠狠刺穿了顾微微的心脏，让她瞬间停止了呼吸。她瞪大了眼睛，瞳孔剧烈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骄傲尽碎、却将最深藏、最不堪的秘密血淋淋剖开的男人。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混合着额角的血，划过他苍白的面颊，竟像是……泪？

陆沉舟看着她震惊到空白的表情，眼中最后一丝光芒仿佛也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疲惫、荒凉和认命般的绝望。他颓然地松开手，向后重重靠回驾驶座，抬手遮住了眼睛，仿佛不愿让她看见自己此刻的狼狈。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化不开的痛苦：

“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伤了你，骗了你，把你拖进了地狱。你恨我是对的。等这件事了了，我会离开，永远消失在你面前。现在，求你，顾微微，就算是为了你自己，别赌气，别任性，跟我走，让我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

说完，他不再看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重新发动了汽车。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车身颤抖着，重新冲进了无边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雨夜。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耗尽生命的剖白，从未发生过。

顾微微僵在副驾驶座上，浑身冰冷，血液却像沸腾的岩浆般在血管里疯狂冲撞。耳边反复回荡着他那句“我他妈的就不该对你动心”和那破碎的“以后”，眼前是他苍白染血的脸、脆弱紧闭的眼和那双紧握方向盘、指节泛白到极致的手。谎言、欺骗、利用、危险、动心、保护、伤害、绝望、奢望……所有信息如同飓风般在她脑中盘旋、碰撞、撕裂，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和灵魂彻底撕碎。

她该相信吗？相信这个满口谎言、身份成谜、将她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的男人，竟然……对她动了真心？相信他那些冷酷无情背后，藏着如此矛盾而痛苦的挣扎？相信他最后的祈求，不是为了任务，而是……真的害怕失去她？

眼泪再次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滚烫的液体滑过冰冷的脸颊，混合着雨水，咸涩不堪。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暴雨吞噬的黑暗，看着身边那个沉默开车、浑身散发着孤寂和绝望气息、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男人，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搓、撕扯，疼得她蜷缩起来，发出小兽般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陆沉舟……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是冷酷无情的棋子操控者，还是身不由己的守护者？是伤她至深的混蛋，还是……爱她入骨的疯子？

暴雨如注，疯狂地冲刷着这辆在黑暗中亡命奔逃的破旧汽车，也疯狂地冲刷着两颗同样千疮百孔、在谎言与真相、利用与真情、绝望与奢望之间痛苦挣扎、濒临破碎的灵魂。前路是更深的黑暗，还是暴雨后的微光？那道无声的惊雷，早已在他们之间，炸开了最深、最难以愈合的裂痕，却也第一次，照见了那深埋心底、扭曲变形却依旧炽烈燃烧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