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问答(2/2)

仓库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两人粗重、艰难、带着血沫音的喘息,在无声地交织。

“观测者”的探测波,似乎因为他们这短暂的、低语的交流,而变得更加“活跃”和“专注”,无声地扫描、记录、分析着他们之间这新建立的、不稳定的、语言层面的信息交换通道。

“……那现在……” 顾微微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依赖的茫然,“……我们……怎么办?它……还会来吗?”

陆沉舟没有立刻回答。他依旧闭着眼,胸膛的起伏微弱到几乎停止。就在顾微微以为他又昏过去,或者……已经死了的时候——

“会。” 他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顾微微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但……不会……立刻。” 陆沉舟补充,声音更轻,仿佛随时会随风飘散,“刚才……我的……反应……‘污染爆发’……能量层级……超出了它的……瞬时处理阈值……而且……干扰了……这里的‘观测场’……”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逻辑有些跳跃,但顾微微听懂了。意思是,刚才陆沉舟体内那股毁灭性的爆发,暂时击退(或者说干扰、超出了预设处理能力)了那个“清理者”,也破坏了仓库里“观测者”的部分系统,制造了混乱。所以,无论是“清理者”要重新定位、调整、或等待时机,还是“观测者”要修复系统、重新评估,都需要一点时间。

这点时间,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几个小时。是他们最后、也是唯一一点,喘息的时间。

“这点时间……够做什么?” 顾微微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冰冷的平静。绝望到了极致,反而没什么可怕的了。

陆沉舟再次,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这次,他的目光似乎比刚才凝聚了那么一丝丝。他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布满血丝、涣散又带着奇异专注的眼睛,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里。

“你……” 他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般的口吻,尽管虚弱,“……刚才……碰到了……我的……记忆?”

不是疑问,是确认。

顾微微的身体,再次僵硬。指尖触碰他手背的地方,那冰冷的触感似乎再次变得灼热。她无法否认,也不想否认,只是死死地回视着他,用沉默作为回答。

陆沉舟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容。是一个近乎自嘲、又或是了然的、细微的弧度。

“所以……你看到了。” 他陈述,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看到了一点。” 顾微微嘶哑地回答,喉咙发紧,“手术……探针……他们说……‘代价’。”

陆沉舟沉默了。他重新移开目光,看向远处无尽的黑暗,眼神空洞,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向了某个遥远的、冰冷的过去。

“……那就是‘代价’。” 他最终,用那气若游丝、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平静地承认,“‘灵枢’特别行动组……陆沉舟组长的……‘制造’与‘启用’的……一部分代价。”

“灵枢”……顾微微记得这个称呼。那个“观测者”的电子音提过。陆沉舟所属的,国安内部追查“信使”及相关威胁的绝密部门。原来,不仅仅是一个部门,更是一种……“制造”?

“为什么……是你?” 她忍不住问,尽管知道这个问题可能毫无意义。

陆沉舟再次,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因为……适配性。” 他回答,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客观,“我的生物电场特征……神经可塑性……甚至某些……遗传标记……与‘信使’底层协议……存在微弱的、天然的……共鸣倾向。是最合适的……‘载体’和……‘接口’候选人之一。”

候选人……之一。所以,还有其他人?那些人呢?

顾微微没有问出口。但陆沉舟似乎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

“其他人……大部分……在植入或后续测试中……崩溃了。死了,或者……变成了没有意识的……‘活体样本’。” 他平静地叙述,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我……‘适配’得最好。副作用也……‘可控’。所以,我成了……‘陆沉舟组长’。”

可控的副作用……情感模块抑制,逻辑功能强化,神经可塑性永久损伤……以及,那深入骨髓的、非人的痛苦和冰冷。

顾微微看着他平静的侧脸,看着他胸口那片暗红的血迹,看着他此刻虚弱濒死、却依旧保持着某种可怕“平静”和“逻辑”的状态。一股强烈的、混合了恶心、悲凉、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同情,涌上她的心头。

“所以……你追捕‘钥匙’……追捕我……是你的……任务。也是你被‘制造’出来的……目的?” 她嘶哑地问。

陆沉舟沉默了片刻。

“……最初是。” 他最终,承认,“控制‘钥匙’,评估‘信使’外泄风险,必要时……‘清理’或‘回收’相关威胁。这是写入我……逻辑核心的……最高优先级指令之一。”

顾微微的心脏,再次揪紧。所以,从一开始,他对她的每一次“保护”,每一次“接近”,都可能只是为了更好地“控制”和“评估”,为了在必要时,执行那冰冷的“清理”指令?

“那现在呢?” 她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问,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现在……我还是……需要被‘清理’的……‘威胁’吗?”

陆沉舟缓缓地,转回视线,再次看向她。他的目光,不再空洞,也不再仅仅是疲惫。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顾微微完全无法解读的暗流。有冰冷的逻辑计算,有深沉的疲惫,有被触及记忆核心的痛苦,有对她这个问题的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或不愿承认的、动摇?

仓库里,死寂无声。只有“观测者”无形的探测波,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扫描、记录。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良久,陆沉舟才极其缓慢地,用那气若游丝、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回答:

“……指令……从未改变。”

顾微微的心,瞬间冻结。

但陆沉舟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看着她眼中那骤然涌起的、冰冷的绝望和……一丝了然的讽刺,继续用那平静到残忍的声音,说:

“……但执行指令的……‘逻辑前提’……和‘变量环境’……已经改变了。”

他停顿,似乎需要再次积蓄力气,才能说出下面更关键的话:

“‘钥匙’载体顾微微……与未知‘枢纽’污染体陆沉舟……在‘信使’净化协议判定中……已成为……不可分割的……高浓度混合污染源。”

“单独‘清理’任何一方……都可能引发……另一方不可预测的……污染爆发或……协议泄露连锁反应。”

“在‘信使’净化逻辑……及当前‘观测者’介入的……复杂变量场中……”

他再次停顿,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似乎全部凝聚在了接下来的这句话上:

“……我们……现在……是彼此的……人质。也是……理论上……唯一的……存活变量。”

顾微微的呼吸,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