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余烬与“囚徒”的无声裂隙(2/2)

陆沉舟已经率先爬上了阶梯,他的动作因为伤痛而异常缓慢,金属阶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的“嘎吱”声。他爬上去后,转过身,对着下面的顾微微,伸出了手。

这一次,不是搀扶,而是明确的、拉她上去的姿势。

顾微微看着那只伸到面前、依旧沾着血污、却在井口微光映照下显得异常清晰的手,又抬头看了看陆沉舟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的脸。她的心中,恨意与求生本能再次激烈交战。

最终,求生欲战胜了一切。她抬起自己冰冷颤抖的手,放在了陆沉舟同样冰冷、却异常有力的手掌中。

陆沉舟用力一拉,将她拖上了阶梯。两人互相支撑着,摇摇晃晃地,终于从那个狭窄、压抑、充满死亡气息的检修井口,爬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冰冷、干燥、布满灰尘和碎石的混凝土地面上。

外面,是一个更加开阔、但同样破败不堪的空间。看起来像是一个早已废弃的、小型变电站的内部。高大的、锈迹斑斑的变压器骨架沉默矗立,上面缠绕着破烂的电线和鸟巢。墙壁斑驳,布满了涂鸦和漏雨的痕迹。头顶是高高的、布满蛛网的钢架结构屋顶,几扇破损的、位置很高的气窗,透进来城市黎明前最沉郁、也最珍贵的灰白光线。空气里是灰尘、机油、铁锈和陈年鸟粪的味道,虽然也不好闻,但比地下那令人窒息的水汽和腐败气息,已经好了太多。

他们出来了。真的从那个地狱般的地底,爬出来了。

顾微微瘫坐在地上,背靠着一个冰冷的金属柜,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这相对“新鲜”的空气,尽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火辣辣的疼痛和喉咙的血腥味。她全身湿透,冰冷刺骨,但头顶那灰白的天光,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人间的声音,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甚至想要放声痛哭的冲动。

陆沉舟也靠着墙壁滑坐下来,剧烈地喘息着,脸色在透窗而入的微光下,呈现出一种失血过多的、近乎透明的苍白。他肋下的绷带再次被渗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他闭着眼睛,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伤口的剧痛和极度的疲惫。

短暂的、劫后余生的松懈,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陆沉舟猛地睁开眼睛,眼神中的疲惫瞬间被锐利的警惕取代。他侧耳倾听了一下外面隐约的动静,然后迅速从自己破烂的口袋里,摸出了那个“观测者”留下的、造型奇特的、像某种老式寻呼机和军用指南针结合体的黑色小设备。设备屏幕是暗的,但在他按下侧面一个按钮后,屏幕亮起,显示出几行闪烁的、不断变化的数字和字母组合——显然是那个“联络频段”和“安全屋坐标”。

他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迅速关机,将设备塞回口袋。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犹豫。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顾微微。目光在她依旧苍白虚弱、但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生机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复杂难明。但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公事公办的冰冷和平静,尽管依旧嘶哑:

“这里不能久留。天快亮了,废弃电站也可能有流浪汉或巡夜人。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前往安全屋坐标点。”

他顿了顿,似乎在观察顾微微的反应,然后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观测者’给的坐标,是眼下唯一确定的、相对安全的落脚点。我们需要处理伤口,补充体力,获取信息,再做下一步打算。你……还能走吗?”

顾微微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只剩下冰冷计算和决断的眼睛,心中的恨意和刚刚升起的一丝劫后余生的脆弱暖意,瞬间被冻结。他又在“安排”了。用“必须”、“唯一”、“需要”这些词,将她再次纳入他的计划和掌控之中。安全屋?是真正的安全,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观察站,或者陷阱?

“如果我说不呢?” 她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问,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惊讶的、冰冷的嘲讽,“如果我不想再跟着你,不想再去什么‘安全屋’,不想再被任何人‘观测’和‘处置’呢?”

陆沉舟的眉头猛地蹙紧,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近乎怒意的寒光,但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他盯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冷酷地说:

“顾微微,你以为你还有选择吗?以你现在的状态,离开这里,你能去哪里?医院?警察局?还是回你父亲那里?‘维护者’的余党,那些雇佣兵背后的买家,国安内部可能存在的问题,甚至……‘观测者’,他们会放过你吗?你体内的‘钥匙’残留,你掌握的信息,你本身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麻烦和危险。跟着我,去安全屋,至少暂时能避开最直接的威胁,获得喘息和情报。这是我目前能提供的,对你、对我,都最有利的方案。你接受,我们走。不接受,”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冰冷,甚至带上了一丝残忍的漠然,“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但我不会保证,你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或者……不落入比‘观测者’更糟糕的人手中。”

赤裸裸的现实,冰冷的威胁,以及那毫不掩饰的、将她视为“麻烦”和“需要被评估风险物品”的审视。顾微微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却被她死死忍住。

他说得对。她没有选择。从来都没有。

恨意,如同冰冷的毒液,在她血管里奔流。但她知道,此刻任何情绪化的反抗,都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更难看。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了头,不再看他。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用那只还能动的左脚,支撑着自己,扶着冰冷的金属柜,一点点,重新站了起来。尽管身体因为虚弱和寒冷而剧烈颤抖,但她站得很直。

“……带路。” 她听到自己用干涩嘶哑、却异常平静的声音说。

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地面上的灰尘。

陆沉舟深深地看着她低垂的、写满抗拒却不得不屈服的头顶,眼中那复杂的暗流再次翻涌了一瞬,但最终,也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同样挣扎着站起来,最后警惕地环顾了一下这个废弃的变电站,然后,率先向着一个敞开的、通往外面小巷的、锈蚀的铁门,一瘸一拐地走去。

顾微微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两人前一后,沉默地,走进了苏黎世黎明前最黑暗、也最寒冷的街道。

身后的废弃变电站,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墓碑,埋葬了刚刚过去的、地底深处的毁灭与秘密。而前方灰蒙蒙的、尚未完全苏醒的城市街道,则延伸向一个被无形监视、充满未知危险、却也必须在恨意与生存本能驱使下,继续走下去的、更加莫测的未来。

裂痕已生,前路未卜。唯一确定的,是这无声的、充满猜忌与计算、却又不得不捆绑在一起的前行,还远未到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