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微光（2/2）

“吃。”言简意赅。

顾微微接过饼干，默默地小口咬着。压缩饼干很硬，没什么味道，但在经历了一夜惊魂和体力消耗后，显得格外珍贵。陆沉舟也沉默地吃着，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海面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吃完东西，两人依旧无话。沉默在空气中发酵，带着一种奇异的、心照不宣的尴尬和沉重。顾微微几次想开口，问他接下来怎么办，问他的伤到底严不严重，问那个“夜枭”到底是谁，问周子轩背后还有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问了又如何？他会说实话吗？就算说了，她现在还能相信几分？

最后，还是陆沉舟打破了沉默。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声音低沉：“追兵暂时被甩掉了，但他们不会放弃。周子轩知道我在这里，一定会动用所有力量搜捕。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陵水。”

“怎么离开？”顾微微终于问出了口，声音干涩。

陆沉舟回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走水路。走陆路关卡太多，容易被发现。我已经联系了人，天黑之后，会有船来接应。” 他顿了顿，补充道，“可靠的人。”

顾微微没有追问“可靠的人”是谁，也没有质疑。事到如今，除了相信他，她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或者说，她和他，都已经别无选择。

“在船来之前，”陆沉舟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目光与她平视，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你需要休息。保存体力。接下来的路，不会轻松。”

他的目光太具压迫性，顾微微下意识地移开视线，点了点头。

陆沉舟没再说什么，从背包里拿出一件干净的薄外套铺在地上，示意她躺下休息，自己则走到门口的位置，靠着墙壁坐下，闭上了眼睛。他没有睡，只是闭目养神，但整个人的姿态，却像一道沉默的屏障，将她与外界可能的危险隔绝开来。

顾微微看着他那张在晨光中显得过分苍白的脸，看着他紧抿的唇角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痛楚，心脏某个地方，又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刺痛。她躺下来，裹紧身上那件宽大的运动服外套，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他的、清冽又带着血腥的气息。这气息让她不安，却又奇异地让她感到一丝……安全。

多么矛盾。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昨晚发生的一切，陆沉舟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在脑海里反复回放。恨与怨，恐惧与茫然，还有那丝可悲的悸动，交织在一起，像一团乱麻，理不清，剪不断。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陆沉舟压抑的、极轻的抽气声。她猛地惊醒，睁开眼。只见陆沉舟依旧靠坐在门边，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右手死死按着肋下的伤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在忍耐剧痛。

顾微微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想坐起身，想问他怎么样，想过去看看他的伤口。但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她看到陆沉舟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她，看到她醒了，眉头蹙得更紧，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对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动，别出声。

然后，他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的痛苦从未发生。只是那紧抿的唇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正在承受着什么。

顾微微鼻子一酸，猛地别开脸，将脸埋进带着他气息的外套里。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浸湿了布料。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又为什么要骗她那么深？为什么要在她恨他入骨的时候，又让她看到他如此脆弱痛苦的一面？

她恨他。可此刻，看着他强忍伤痛、独自承受的样子，那恨意之下，又涌起一种更复杂、更让她无措的情绪。心疼？怜悯？还是……不舍？

不，不能心软。顾微微，你不能心软。别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忘了他是谁。她用力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用疼痛强迫自己清醒。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和顾微微内心的激烈挣扎中缓慢流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海风渐起，吹动着破旧的窗帘，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陆沉舟再次睁开眼，眸中恢复了惯常的冷冽和锐利。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仔细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海面上漆黑一片，只有远处灯塔微弱的光在闪烁。

“时间到了。”他低声道，转身走回顾微微身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小袋子递给她，“把这个贴身藏好。里面有新的身份证明、一些现金、一个一次性的加密手机。记住上面的紧急联络方式。如果……我们走散了，或者发生意外，用这个联系上面的人，他们会帮你。”

顾微微接过袋子，入手沉甸甸的。新的身份？一次性的手机？他到底准备了多少后手？她抬起头，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陆沉舟已经移开了视线，开始收拾地上的东西，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那个隐忍伤痛的人不是他。

“走吧。”他将背包背好，走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然后轻轻拉开门。

夜色如墨，海风凛冽。陆沉舟带着顾微微，悄无声息地离开废弃的别墅，沿着荒凉的海滩，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东走去。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和呼啸的风声，以及两人压抑的呼吸和脚步声。

顾微微紧紧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却似乎随时会倒下的背影，握紧了手中那个冰冷的袋子。前路是更加深邃的黑暗和未知的危险，而身边这个男人，是她唯一的依靠，也是她一切痛苦的源头。

无形的枷锁，已然铸就。她和他，被命运、被阴谋、被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走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