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雨夜浮木(1/2)
车在港区的巷弄间穿行。霓虹灯光透过车窗,在高桥翔平脸上切割出明暗交替的条纹,像囚牢的栅栏。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初只是指尖,然后蔓延到整个手臂。龟田从后视镜里看到那颤抖——那不是一个成年男人的颤抖,而是孩童夜惊般的、从骨髓深处渗出的恐惧。
“冷吗?”龟田问,声音刻意放平。
高桥没有回答。他盯着自己的手,那只戴着昂贵腕表的手,此刻正神经质地抓握着空气,仿佛想抓住什么已不存在的东西。
龟田沉默了几秒,然后——像是违背了某种自己立下的规矩——他右手离开方向盘,越过换挡杆,轻轻拍了拍高桥的手背。
动作很轻,几乎只是触碰。
高桥像触电般猛地一颤,然后,在龟田要收回手的瞬间,他死死抓住了那只手。力道大得让龟田皱眉,指甲几乎掐进他手背的皮肤里。
“龟田先生……”高桥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破碎不堪。
然后是压抑的抽泣。一开始只是肩膀的耸动,没有声音,像一场沉默的地震。接着,细微的、被牙齿咬碎的呜咽从唇缝漏出来。他整个人蜷缩起来,昂贵的西装布料摩擦出窸窣声,像某种昆虫在茧中挣扎。
龟田看着前方道路,雨开始下了,细密的雨点打在挡风玻璃上,被雨刷规律地抹去,又迅速覆盖。东京的夜晚在雨中变得模糊,灯火晕染成一片片湿漉漉的光斑。
他想起十年前,也是一个雨夜。
弟弟在急救室,身上插满管子。机器发出规律的嘀声,那声音后来无数次闯入他的梦境。弟弟当时十七岁,和高桥现在差不多大。被极道组的小混混捅了七刀,因为不肯交“保护费”,因为太倔,因为相信这世界还有道理可讲。
龟田握住弟弟的手,那只手冰冷,正在一点点失去温度。弟弟说:“哥,好疼。”
那是他最后一句话。
龟田踩下刹车。车子在一条僻静的小巷边停下,引擎仍在低鸣,雨刷来回摆动,像两个不知疲倦的守夜人。
他解开安全带,侧过身,把那个蜷缩在副驾驶座上的年轻人拉过来——动作并不温柔,几乎是粗暴的。高桥僵硬了一瞬,然后整个人瘫软下来,额头抵在龟田的肩膀上。
“哭吧。”龟田说,声音沙哑,“这里没人看见。”
像闸门轰然打开。
高桥的哭声爆发出来,那不是成年人的哭泣,而是幼兽般的、从肺部深处撕扯出来的嚎啕。他抓住龟田的夹克外套,布料在手指间扭曲变形。哭声混着雨声,在车厢这个密闭的金属空间里回荡、撞击。
龟田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肩膀的布料被眼泪浸湿。他看向车窗外,雨中的东京像一座沉没的城市,灯光在水洼里破碎又重组。他的手掌悬在空中片刻,最终落下来,笨拙地拍了拍高桥的背。
一下,两下。
像在安抚受惊的动物,更像在确认这个颤抖的身体是真实的、活着的。
“从那天……从优马……”高桥的话语被抽泣切碎,“我以为我活下来了……我以为……”
龟田知道“那天”指的是什么。工厂,怪物化的优马,弥漫的血腥味,还有林那张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的脸。高桥是唯一的幸存者,这从来不是幸运,而是一种更残酷的诅咒——他活下来了,于是成了所有人的道具:佐藤家的、麻衣的、甚至林的。
“他们……让我……”高桥的声音越来越低,变成含糊的呓语,“跪着……然后……说这是……礼仪……”
龟田的拳头在身侧握紧,指甲陷进掌心。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拍着那颤抖的背。
“我死过……好几次……从公寓阳台……”高桥的哭声渐渐弱下去,变成断续的抽噎,“可是……第二天……我就又回到了……床……床……一切想……想一场噩梦……”
高桥的身体随着讲述不停地抖动。
我欠……我欠林小姐一条命……我得还……我得……”
“你不欠任何人。”龟田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听清楚,高桥,你不欠任何人。一条命?那种东西……”
他停住,把后半句话咽回去。
——那种东西,早就在这城市里廉价得不如一瓶好酒。
高桥终于抬起头,眼眶红肿,脸上的伤口在泪水中显得更加刺目。他看着龟田,眼神空洞,像两个被掏空的窟窿。
“龟田先生……为什么帮我?”
龟田移开视线,重新看向窗外的雨。雨刷还在摆动,周而复始。
“我弟弟,”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陌生,“如果还活着,和你差不多大。”
就这么一句。没有更多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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