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深海听音(2/2)
然而,在刘糯宁和陈工不断对碰和校准的时间轴图谱上,那些“回波”出现的时空位置,开始呈现出一种极其模糊、但令人不安的“聚集倾向”。它们并非完全随机分布,而是似乎偏爱几个特定的“时空口袋”:比如,机场西侧约30-80公里、高度1500-3500米的某个空域走廊附近;又比如,在特定天气转换期(如晴转多云、湿度骤升)的傍晚或凌晨时分。
这种“聚集”依然脆弱,统计显着性存疑,可能只是小样本偏差。但它像一副逐渐显影的、线条模糊的鬼魅图像,悄悄悬在刘糯宁的心头。
七月底的一个深夜,刘糯宁刚下大夜班,疲惫但无睡意。她打开电脑,调出自己最新更新的数据库和陈工刚刚发来的一份最新数据交叉比对摘要。陈工这次引入了一个新维度:他从航空公司的非强制性安全报告系统(匿名自愿上报)中,筛选了近期涉及“飞行中感到难以名状的不适或操作迟疑”(非疾病原因)的极少数机组报告,尝试与时空“热区”匹配。
结果令人脊背微凉。有两份这样的模糊报告,其描述的大致时间与空域,竟然与刘糯宁数据库里记录的“机组报告通讯轻微异常”和机务数据中“某飞机飞控系统记录一次极低频度的非指令性轻微配平调整”的时空点,存在重叠。
飞行员难以言喻的“不适感”、通讯的微小异常、飞控系统难以解释的细微自动调整……这些分属人、机、环境不同维度的微弱信号,在同一个狭窄的时空盒子里,巧合般地碰撞在了一起。
刘糯宁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到一阵深深的寒意和无力感。
证据链?远远谈不上。任何一位严谨的安全专家都会驳斥这种关联是牵强附会、杞人忧天。
但作为一名身处一线、亲眼目睹过偶然性如何酿成悲剧的守护者,她无法简单地用“巧合”二字来安慰自己。
她仿佛站在一片看似平静的深海边缘,手中的“听音器”里,不断传来来自不同深度、不同方向的、微弱而杂乱的“嘀嗒”声。单独听,每一个声音都无意义。但当她凝神细听,试图在脑海中将它们组合时,却隐约感觉,这些散乱的声音,似乎正在以某种极其缓慢、极其隐蔽的节奏,趋向于某种不祥的……同步。
是什么力量在深海之下搅动?
是尚未被理解的天气电磁现象?
是地面某个故障或违规运行的工业设备泄漏的、特性奇特的辐射?
是某种新型的、微弱但足以扰动敏感航空电子系统的空间天气效应?
还是……这些因素以某种未知的方式耦合在了一起?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片看似寻常的天空之下,数据的深海中,正传来越来越清晰、却也越来越令人不安的、无法解读的律动。
窗外,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天际线泛起一丝灰白。
刘糯宁拿起手机,点开“天际线打工人”群,看着朋友们安静的头像。她很想在群里问一句:“你们最近,有没有在空中,感觉到什么……特别说不清、道不明的、非常细微的不对劲?”
但她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输入。
她只是将手机屏幕按灭,望着窗外渐亮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
听音者的路,注定孤独。
而预警的职责,往往在于看见众人未见之前。
她打开一个新的文档,开始起草一份极其谨慎、措辞高度专业、但注定会引发争议和质疑的——《关于提请关注机场西侧特定空域偶发性微弱多维度异常信号潜在关联性的初步分析及建议(内部探讨稿)》。
这不再是私下的笔记,也不再是与陈工之间的秘密探讨。这是她准备正式迈出的、风险巨大的一步。
深海听音,或将唤醒沉睡的巨兽,也或将证明,一切不过是听音者自己的幻觉。
但,她必须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