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深海听音(1/2)

第八十章:深海听音

与陈工那次秘密的数据对碰,像一颗投入心湖的深水炸弹。爆炸的闷响与冲击波在刘糯宁职业素养的压制下,并未激起表面的惊涛骇浪,却在意识深处搅动了难以平息的暗流。她知道,自己踏入了一片认知的无人区——那里没有现成的规章可循,没有明确的风险等级可套用,有的只是零星闪烁的、意义不明的信号,和一种基于逻辑与直觉混合而成的、沉甸甸的忧虑。

接下来的日子,她以一种近乎刻意的“正常”状态投入工作。指挥、协调、处置常规特情,一切按部就班,甚至比以往更加沉稳。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在那份沉稳之下,多了一重高度敏感、持续扫描的“监控层”。

她的个人加密笔记开始以一种更系统化的方式扩展。她设计了一个简单的数据库结构(用加密表格软件实现),记录条目不再仅是现象描述,而是增加了更多维度:

· 现象类型与编码:更精细地区分“机组报告通讯质量异常”(细分为杂音、断续、音量波动)、“地面监测到异常信号”(如通导反馈的高频噪音)、“飞行参数离散度异常”(标明具体参数、跑道、风向风速条件)、“其他感官\/直觉记录”(如那次心悸,标注伴随的天气、流量、个人状态)。

· 时空标签:精确到分钟的时间戳,尽可能详细的位置信息(经纬度网格、航路点、相对机场方位和距离)。

· 关联航班信息(脱敏后):仅记录机型、航空公司代码(非具体航司)、大致飞行阶段(进近、离场、巡航、等待)。

· 环境参数:当时的天气概要(云、能见度、风、特殊天气现象)、notam(航行通告)中可能相关的信息、通导或气象部门的特殊通报(如有)。

· 初步假设与待查问题:每记录一条,都强迫自己写下至少一个可能的、符合常理的解释(如“天气干扰”、“设备偶发故障”、“机组操作差异”),以及一两个需要后续验证或留意的“异常方向”(如“是否与特定无线电频率有关?”“是否在特定地理区域集中出现?”)。

这个数据库的建立和维护是枯燥且耗费心力的,尤其她只能在轮休或深夜进行。但刘糯宁坚持了下来。她将其视为一种思维训练,一种将模糊的“感觉”转化为可供分析(哪怕是自我分析)的“数据点”的必要过程。她知道,没有这种系统化的记录,所有的观察都只是转瞬即逝的碎片,无法拼合。

与此同时,她开始有意识地、极其谨慎地拓展她的“信息触角”。

一次,在分局组织的“管制-通导”业务交流茶歇会上,她“恰好”和之前提过西侧干扰的小李站在了一起。她端起咖啡杯,仿佛随口提起:“对了,小李哥,上次你说西边通航机场那边有飞行员反映听到高频噪音,后来无线电管委会那边有下文吗?纯粹好奇,我们有时候在塔台耳机里也会听到些莫名其妙的背景音,不知道是不是同源干扰。”

小李叹了口气,摇摇头:“别提了,管委会派人去附近转了几圈,用设备扫了扫,没发现明显的非法大功率发射源。那片区域有点复杂,有几个小型的工业园区,还有些新建的通信基站。干扰信号太微弱、太间歇了,抓不到现行。他们建议我们持续监测,如果有更具体的时间规律或强度变化再报。基本上,算是不了了之了。”

“工业园区?”刘糯宁装作无意地问,“都是些什么类型的工厂啊?会不会是某些工业设备的谐波辐射?”

“那范围可就广了。”小李掰着手指数,“有精密加工、有小型化工厂、有新材料实验室,还有个搞自动驾驶测试的科技公司圈了一块地。理论上,这些地方都可能有些特殊设备。但管委会说,合规设备的电磁辐射都有国标,理论上不应该造成可监测到的航空频段干扰。除非……”他压低了声音,“除非是设备故障、屏蔽没做好,或者……有些研发中的东西,没完全在监管视线里。”

刘糯宁点点头,没有再深问,转而聊起了其他话题。但“自动驾驶测试”、“新材料实验室”、“研发中设备”这几个词,被她默默记在了心里。

另一次,她利用休息时间,去了分局气象台的会商室,美其名曰“学习夏季强对流天气预报思路”。刘海涛当值,热情地给她讲解最新的数值模式产品和卫星反演资料。刘糯宁认真听着,然后在间隙,指着屏幕上机场西侧一片区域的历史雷达回波图(她特意挑选了几个自己记录过“异常感觉”的日期),问道:“海涛,像这片区域,在雷雨发展初期或者消散期,会不会产生一些比较特殊的、小尺度的电场或电磁扰动?我的意思是,除了我们常规监测的闪电,有没有可能有一些更微弱的、但可能对电子设备产生潜在影响的放电现象?”

刘海涛被问得愣了一下,扶了扶眼镜:“这个……从大气电学角度,雷暴云内外确实存在复杂的电荷结构和电场变化,除了云地闪、云间闪,还有更弱的流光、先驱放电等等。理论上,这些过程都会产生电磁辐射,覆盖很宽的频谱。但我们气象台常规监测主要关注闪电定位和强度,用于预警雷击危险。你说的那种可能影响航空电子设备的、微弱的、特定频率的电磁扰动……监测得不多,也不是我们的业务重点。这更像是空间天气或电磁兼容领域的研究范畴。”

他想了想,补充道:“不过,我记得好像有文献提到过,某些特定类型的降水粒子(比如软雹、冰晶)在强电场中碰撞破碎,可能会产生特定频率的电磁辐射噪音。但这都属于非常前沿、尺度很小的研究了。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个?”

刘糯宁早已准备好说辞:“哦,就是上次参加那个跨部门小组,听通导的同事提过一些不明来源的微弱干扰,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是自然现象引起的。多了解一点没坏处。”

“这倒也是。”刘海涛没太在意,“你要是真感兴趣,我可以找找相关的学术论文给你。不过那种研究,跟咱们实际运行的关联度,估计比较间接。”

通过这些看似随意的交谈,刘糯宁像一只耐心的蜘蛛,悄悄延伸着她的信息网络。每一条线索都微不足道,甚至可能毫无价值,但她谨慎地将它们编织进自己日益复杂的认知模型中。

她也定期与陈工通过加密的内部通讯软件进行简短的交流。陈工那边进展缓慢但扎实。他利用职务之便,扩大了机务数据库的筛查范围,不仅关注发动机,也开始批量检索同时间段、同区域(大致对应刘糯宁提供的方位)飞行的飞机,其航电系统(如adiru-大气数据惯性基准系统)、自动驾驶仪、甚至客舱娱乐系统的底层日志中,是否存在任何超低级别的“软错误”或“不可纠正内存错误”记录。这些错误通常被系统自动纠正或记录为无害事件,极少被关注。

“就像在沙滩上寻找特定纹路的沙粒。”陈工在一次交流中形容,“数据量巨大,噪声极高。但我最近开发了一个简单的模式匹配脚本,可以基于你提供的时间窗口和地理‘热区’,优先筛选相关飞机的相关系统日志。目前还没有发现明确的、超越随机背景的异常集群……但我会继续。”

刘糯宁则将自己更新的“异常现象数据库”脱敏摘要定期发给陈工,供他完善筛选条件。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基于高度专业信任的默契合作。没有正式立项,没有额外资源,全凭两人对潜在风险的责任感和探索欲驱动。

时间在平静与暗涌的交织中滑入盛夏。台风季节的活跃期即将到来,天气变得更加复杂多变。刘糯宁记录到的“异常点”似乎也进入了一个相对活跃期。通讯质量的小波动报告次数维持在略高于基线的水平;西侧那个“高频噪音”的零星反馈依旧存在;特定跑道(尤其是34r)在侧风较大时的离场性能数据,依然显示出略高于其他跑道的离散度,但这种差异仍在工程允许的范围内,完全可以归因于侧风影响下的不同机组操作习惯。

没有任何一件事,单独拿出来,值得启动一次正式的风险报告。它们就像深海背景噪音中偶尔浮现的、意义不明的细微回波,转瞬即逝,无法定位,更无法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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