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断箭:寂静中的雷霆(2/2)
带班主任在人群最后,看到她停下,厉声喝道:“小刘!执行命令!撤离!”
刘糯宁转过头,看了带班主任一眼。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总是润泽含情的眼睛,此刻却亮得骇人,里面翻涌着决绝的浪涛。她没有说话,只是猛地向相反方向——那个应急备份指挥点——冲了过去!
“你干什么?!回来!” 带班主任的怒吼被厚重的防火门隔绝了大半。
刘糯宁什么也听不见了。警报声、呼喊声,都仿佛退到了遥远的地方。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小房间的门,以及门后可能存在的、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机会。她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150公分的身躯像一颗出膛的子弹,穿过空旷的、闪烁着红光的大厅。
撞开门,扑到那个简易的席位前。屏幕亮着,显示着简化但关键的雷达画面和飞行数据。耳机挂在旁边。她一把抓起耳机戴好,手指颤抖却精准地打开了几个关键的通讯频道:机场地面指挥、消防救援频率、应急指挥中心直联,以及……她抱着一丝侥幸,再次调到了global cargo 771的原始离场频率。
“嘶……塔……塔台……任何……能听到的……” 就在她调回那个频率的瞬间,耳机里,极其微弱、充满了刺耳噪音和断续的、几乎难以辨认的人声,挣扎着传了出来!
是机组!他们还活着!还在尝试通讯!
刘糯宁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猛地按下通话键,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穿透所有噪音,清晰、稳定、甚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送了出去:
“global cargo 771,这里是浦东塔台!我能听到你!报告你的状况!保持通话!保持通话!” 她重复着,英语标准得近乎刻板,却是在这片混乱和绝望中,唯一可能被捕捉到的生命线。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电流的嘶嘶声。然后,那个微弱的声音再次挣扎出现,这次稍微清晰了一点点,是一个男人,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疲惫和……某种决绝的平静:“塔台……液压……全没了……控制……很难……我们在尝试……方向……勉强……”
“收到!保持努力!听着,global cargo 771,现在听我说!” 刘糯宁的语速极快,但每个词都像钉子一样砸下去,“你的高度很低,速度很低。前方是货运区和油库,右侧更空旷!如果你还有一点点偏转能力,向右!尽你所能向右转!哪怕一度也好!为地面争取空间!我们在清空右侧区域!重复,向右转!”
她一边对着话筒喊,一边用另一只手猛敲备份席位上的内线电话快捷键,接通了机场地面指挥中心,几乎是在嘶吼:“地面指挥!我是塔台备份点刘糯宁!失控货机仍有微弱通讯,可能尚存部分偏转能力!预测撞击区偏右,货运区东侧隔离带及维修坪北区!立刻清空该区域所有人员车辆!立刻!重复,立刻清空!”
然后,她切换回机组频率,继续喊话,声音因为极度的用力而嘶哑破裂,却依然保持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稳定结构:“global cargo 771,地面已在清空!坚持住!报告你现在的航向和高度!任何微小的控制都报告!”
“右……右转……一点点……非常……困难……” 机组的声音断断续续,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背景里可怕的金属扭曲、警报声。“高度……400……速度……”
400英尺!还在掉!刘糯宁看向雷达简化屏幕,那个光点的高度数字已经触目惊心。而它的航向,似乎……似乎真的极其极其缓慢地,向右偏移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是机组的努力?是气流?还是绝望中的错觉?
没有时间分析了。她必须利用这可能是最后的通讯窗口,给机组最后、最明确的指引,也是给地面争取最后的生机。
“global cargo 771!保持右转趋势!前方约两公里,相对空旷!如果无法保持高度,尽可能保持机翼水平!准备应对撞击!救援力量已就位!” 她知道,这些话近乎残酷,但这是现实。液压全失的重型机,在如此低的高度和速度下,坠毁几乎是必然。现在能做的,是引导它坠向伤害最小的地点。
她没有再要求机组回应。通讯似乎又中断了,或者机组已经无力回答。她只是将频率保持在那个频道上,用平稳的、持续的声音重复着:“保持右转……保持右转……浦东塔台与你同在……”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雷达屏幕。那个光点,在持续缓慢下降的同时,那条原本指向塔楼和核心区的轨迹延长线,似乎真的、极其勉强地,向着右侧更加空旷的货运区边缘、那片作为安全隔离带的草坪和预留发展用地,偏移了那么一点点。
就是这一点点!
她再次切到地面指挥和应急中心频率,几乎是声嘶力竭地确认和催促清空情况,并通报了轨迹的最新微小变化。
时间,在疯狂的通讯、嘶吼和令人窒息的监控中,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
雷达屏幕上,代表global cargo 771的光点,高度归零。
速度归零。
信号,消失了。
紧接着——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大地心脏被巨锤击中的巨响,从东南方向传来。即使隔着塔台厚厚的隔音玻璃,即使身处高层,刘糯宁依然能感到脚下楼板传来清晰的、令人心悸的震动。窗户玻璃发出嗡嗡的颤鸣。
撞击发生了。
刘糯宁僵在备份席位上,手指还死死按着通话键,耳朵里是通讯中断后尖锐的忙音。她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只有胸口剧烈的起伏,和苍白脸颊上骤然滑落的、冰凉的汗滴,证明她还活着。
几秒钟后,或者几分钟后?应急指挥中心的频道里爆发出纷乱而急切的呼叫:
“撞击确认!货运区东侧隔离带!”
“火势!有火势和浓烟!”
“救援车辆正在接近!”
“初步报告……撞击点已清空!重复,撞击点已按指令提前清空!地面无人员报告伤亡!”
无地面人员伤亡。
这几个字,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穿了刘糯宁眼前弥漫的黑暗。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倏然一松。剧烈的眩晕感袭来,她摇晃了一下,用手撑住了控制台边缘,才没有倒下。
机组呢?
这个念头迟来地、沉重地击中了她。她张了张嘴,想问,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一片腥甜。
应急指挥中心的通讯还在继续,嘈杂,但逐渐恢复秩序。她听到他们在确认救援进度,评估火情,协调后续。塔台主系统的自动警报已经停止,只剩下红色的应急灯还在无声闪烁。
防火门被猛地推开,带班主任和几个拿着应急装备的安保人员冲了进来。他们看到独自站在备份席位前、脸色惨白如鬼、摇摇欲坠的刘糯宁,都愣住了。
“小刘!你……” 带班主任的声音带着后怕和难以置信。
刘糯宁缓缓转过头,看向他们。她的眼神空洞了几秒,才逐渐聚焦。她想说话,想汇报,却只能发出一点气音。她指了指耳机,又指了指屏幕上已经消失的光点位置,最后,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机组怎样了。
她只知道,自己刚才,可能改变了一些事情。
也可能,什么也改变不了。
巨大的疲惫和迟来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眼前一黑,她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后倒去。
在意识陷入彻底黑暗之前,她仿佛又听到了那个微弱、断续、却带着决绝平静的机组声音:“塔台……我们在尝试……”
以及,自己那嘶哑却贯穿始终的回应:
“浦东塔台与你同在。”
黑暗降临。
塔楼外,夕阳如血。货运区东侧,浓烟滚滚升起,刺耳的消防车警笛声撕裂了傍晚的空气。而塔台之内,一片劫后余生的死寂中,那个倒在应急备份席位旁的娇小身影,像是用尽了全部生命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