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分岔的航路与暑期的“特别观察员”(2/2)
胡师傅扒饭的手顿了顿,瞥了她一眼,瓮声瓮气:“算什么算?干多了,心里有本账。那边训练节奏、机型性能、我们的流量空隙,自然而然就凑上了。”话虽如此,但他语气似乎没那么硬了。
旁边一个年轻管制员笑道:“小姑娘观察挺细。那确实不是纯算的,更多是经验感觉。不过胡师傅这本‘账’,可是我们塔台的‘宝贝’。”
刘糯宁若有所思。经验感觉……这和她试图用模型去“计算”和“呈现”的思路,似乎不同,但目标一致:都是为了在复杂中寻找那个最优的“缝”。
下午,遇到一个棘手情况。一架执行转场任务的军航飞机(速度较快,灵活性高)因前方天气,请求改变预定航线,穿越一片正在用于民航航班排队等待的空中走廊。这片走廊是当前民航流量疏导的关键区域。
军航的请求合理,但穿越势必打乱已有的民航排序,可能引发连锁延误。胡师傅眉头拧成疙瘩,盯着雷达图,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敲击。
刘糯宁站在后面,大脑飞快运转。她迅速在脑海里调出那片空中走廊的“模型”——几架民航机在不同高度层盘旋等待,形成一个立体队列。军航飞机需要一条斜向贯穿的通道……
“胡师傅,”她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近处几人能听到,“如果……如果我们让那架军机,不是水平穿越,而是申请一个较高的高度层,以大下降率斜角切入,从民航等待队列的‘顶端’快速通过呢?这样它穿越的‘截面’最小,对民航各高度层编队的影响可能降到最低。当然,这需要军机具备相应的下降性能,并且需要精确计算切入点和脱离点,确保不影响走廊边界的其他航班。”
胡师傅猛地转过头,盯着她,眼神锐利如刀。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迅速调出军机机型数据,又看了看民航等待队列的具体高度分布,手指在雷达图上比划了几下。
几秒钟后,他抓起军航协调电话,语速飞快:“鹰巢,塔台。关于‘雨燕’的改航请求,我们有一个具体方案:建议‘雨燕’保持航向,上高度至xx,然后以不低于每分钟xx英尺的下降率,从y点切入,z点脱离。这样可最小化对我方‘长龙’(指民航等待队列)的影响。请评估是否可行。”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似乎在计算和请示。很快,回复传来:“鹰巢收到。方案可行。‘雨燕’确认执行。”
指令下达。雷达屏幕上,代表军机的光点开始爬升,然后以一个精准的角度和陡峭的下降率,像一枚梭子一样,从民航等待队列的上方斜穿而过,几乎没有引起队列的紊乱。
危机化解。胡师傅长长舒了口气,回头看了刘糯宁一眼,那眼神复杂,惊讶、审视,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松动。
“脑子转得挺快。”他哼了一句,算是认可,“不过,你怎么知道那机型能那么飞?下降率要求不低。”
刘糯宁有点不好意思:“之前……在学院安全小组,研究过一些军民机型的基本性能数据包线。刚才突然想起来了。”其实,是她平时和伟杰伦、珈铭文(虽然他未必承认是在交流)的“杂谈”里,零零碎碎积累的。
胡师傅没再说什么,但接下来的几天,他对刘糯宁的态度明显缓和。允许她问一些更深入的问题,甚至偶尔会主动解释某个协调决策背后的考量。
刘糯宁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一切。她发现,在一线,尤其是这种复杂空域,“标准程序”更像一个充满弹性的框架,而真正让运行流畅的,是管制员对这个框架内每一条“筋络”的透彻理解,对各方(军、民、通用航空)运行特点的烂熟于心,以及一种近乎直觉的、对时空缝隙的敏锐捕捉能力。 这和她用模型去“具象化”复杂关系的努力,在底层逻辑上惊人地相似——都是试图将多维的、抽象的限制条件,转化为可操作的、具体的路径方案。
她开始尝试用更简洁的图形符号,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录这种“弹性框架”下的决策节点和关键变量。她的乐高塔台模型被她小心地放在宿舍床头,没有再拿出来摆弄,但那种“构建情景”的思维习惯,却已深深融入她的观察和思考。
一天傍晚,她结束观察,走出塔台,在夕阳下的机坪边慢慢走着。手机震动,是苏雯琪发来的信息,只有一张照片:高培中心灯火通明的教学楼走廊,和一句简短的文字:“第一天,理论轰炸。安好。”
刘糯宁笑了笑,回复:“第一天,见识了真正的‘弹性框架’。同安。”
她抬起头,晚霞将天空染成绚烂的锦缎。一架军机正拖着长长的尾迹,以利落的姿态降落在远方跑道。而民航客机的灯光,正在渐浓的暮色中次第亮起。
分岔的航路,已在脚下延伸。苏雯琪在熔炉中锻造“标准”的锋刃,而她,则在真实的风雨里,学习辨认天空那复杂而迷人的“纹理”。
她知道,这六周的“特别观察”,只是一个开始。前方有无数的“弹性框架”需要她理解,有无数的“时空缝隙”需要她学习捕捉。
但此刻,站在“剑门”机场的暮色里,听着耳边隐约的引擎轰鸣,她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与期待。
真正的天空,她来了。带着她的观察本,她的思考,和她那颗永不满足于表面答案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