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用疼痛记住爱(中)(2/2)

英子点点头,跟在他后面。

回到房间时,王强和妞妞已经烤上东西了。王强用火钳夹着个红薯,在炉子上翻面。红薯皮烤得焦黑,裂开的地方露出金黄色的瓤,冒着热气,香味飘出来。妞妞在烤橘子,橘子皮烤得发黑,她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夹着,生怕掉进炉子里。

“来来来,喝热的。”周也把托盘放在地毯中间。

妞妞放下橘子,拿了一罐。很烫,她两只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喝。“好甜。”她说。

王强也拿了一罐,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罐,烫得直吐舌头:“烫死了烫死了!”

周也递给英子一罐,自己留了一罐。两人坐在地毯上,隔着一个炉子。

英子捧着露露,小口喝着。热露露下肚,胃里暖起来。她看着炉子里红通通的煤球,看着王强翻红薯的动作,看着妞妞被热气熏红的小脸。

这些熟悉的人,熟悉的事,让她紧绷的神经慢慢松下来。

“英子姐,”妞妞说,“你的随身听能借我听听吗?”

英子点点头,起身去书桌抽屉里拿出随身听和耳机。是白色的索尼随身听,有点旧了,但还能用。她递给妞妞。

妞妞高兴地接过来,戴上耳机。磁带里面有流行歌,有英语听力,还有一些广播剧的片段。妞妞听着,脚跟着节奏轻轻点地。

王强把红薯烤好了,用火钳夹起来,放在地上晾凉。他又开始烤板栗。板栗在炉子上烤得噼啪响,裂开口子,露出里面黄澄澄的果肉。

“英子姐,”王强一边翻板栗一边说,“你弟弟真可爱。我以后当他大哥,带他玩。”

英子笑了:“那你可得好好教他,别教他调皮。”

“那必须的。”王强拍胸脯,“我教他打游戏,教他踢球,教他……”

“教他学习。”周也接了一句。

王强噎了一下,挠挠头:“学习……那还是你教吧。我教不了。”

几人都笑了。

板栗烤好了。王强用火钳夹出来,放在地上。几人围坐着,剥板栗吃。板栗烤得香,甜甜的,面面的。

英子剥了一个,递给妞妞。妞妞接过,甜甜地说:“谢谢英子姐。”

周也也剥了一个,犹豫了一下,递给英子。英子接过,没看他,低声说了句“谢谢”。

王强看着,心里好笑,但没说出来。他自己剥了一个扔进嘴里,烫得直哈气。

炉火烧得旺,房间里暖烘烘的。红薯香,板栗香,露露的甜香,混在一起。妞妞的耳机里漏出一点音乐声,是王菲的《红豆》。

“还没好好地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

英子听着那隐约的歌声,看着炉火,忽然觉得这一刻很好。好到她希望时间就停在这里,不要往前走。

不要走到她必须面对妈妈虚弱的身体,不要走到她必须照顾哭闹的弟弟,不要走到她必须应付常松老家来的亲戚,不要走到她必须去想自己和周也到底该怎么办。

就停在这里。几个朋友,围着炉火,吃烤红薯,听歌,说笑。

她低头,又剥了一个板栗。

红梅的卧室里,三个女人的话还没说完。

钰姐问起了常莹的事。红梅简单说了说,说常莹人勤快,做饭好吃,照顾她也尽心。

“那真的难得。”钰姐说,“现在这样的姑子姐不多见了。很多都是来占便宜的,哪肯真心伺候月子。”

红梅笑笑,没接话。

她没说常莹每天早上都要跟常松报账,买菜花了多少钱,买肉花了多少钱。没说常莹炖汤时总会先给自己盛一碗,说尝尝咸淡。没说常莹晚上睡得沉,都是英子陪睡。常松睡沙发。

说了有什么用呢?钰姐能怎么样?齐莉能怎么样?她们能来替她伺候月子?能来帮她应付大姑姐?

不能。所以不说。

齐莉又问起了店里的事。红梅说现在张姐和大玲在顶着,常莹也去帮忙。虽然忙,但还能应付。

“你这一时半会儿也去不了店里了吧?”齐莉问。

“起码得出了月子。”红梅说,“还得看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别急着去。”钰姐说,“身体要紧。钱是赚不完的。”

红梅点头。她知道钱赚不完,但她更知道,钱不够用。常松一个人的工资,要养五口人——马上可能还要更多。店房租,水电,工资,吃穿用度,孩子的奶粉尿布,哪一样不要钱?

但这些,她也不能说。说了,像在哭穷,像在博同情。

她只是又笑了笑,说:“嗯,不急。”

窗外传来卖糖葫芦的吆喝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像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吹过。

钰姐看了看时间,起身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你好好休息,别多想。有什么事,让英子给我们打电话。”

齐莉也站起来:“对,好好养着。需要什么就说。”

红梅想要留饭,被钰姐按住了:“别动,躺着。我们认得路。”

两人往外走。红梅靠在床上,看着她们的背影。

她们来了,坐了,说了关心的话,送了礼,然后走了。像完成一个仪式,体面,周到,挑不出错。

但红梅知道,她们走出这个门,坐上各自的车,回到各自的家里,很快就不会再想起她。顶多在茶余饭后提一句:“红梅生了,是个男孩,受了大罪。”

然后话题就转到别处去了。

世间所有的探望,都是一场温暖的路过。真正漫长的黑夜,只能靠自己的骨头熬成灯油,一寸一寸地点亮。

门轻轻带上了。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只有摇篮里小年均匀的呼吸声。

红梅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累了。

真的累了。

女人的一生,有时候就像这月子的房间,门一关,所有的热闹都是别人的。独自面对的,只有自己身体里流出的血,和怎么也流不完的寂静。

幸福面馆里,午市刚过。大厅里的桌子都收拾干净了,椅子倒扣在桌面上。地面拖过了,湿漉漉的,反射着窗外的光。后厨的水池里堆着待洗的碗筷,灶台上还冒着热气。

张姐、常莹、大玲三个人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吃饭。桌上摆着三个大海碗,碗里是炸酱面。炸酱是肉丁和黄豆酱炒的,油亮亮的,浇在面条上。旁边还有一小盆紫菜蛋汤,汤里飘着蛋花和紫菜碎。

张姐吃得快,呼噜呼噜几口,半碗面就下去了。她把袄子脱掉了,穿着一件紫色的毛衣,露出里面红色的秋衣。吃饭热,她额头冒汗,随手用袖子擦了一把。

常莹吃得慢些。她夹起一筷子面,放进嘴里,细细地嚼。她系着围裙,碎发掉下来,她也顾不上捋。

大玲坐在常莹对面。她低头吃面,动作斯文,不像张姐那样呼噜作响。

三个人都没说话,只有吃面的声音,还有窗外偶尔经过的车声。

张姐先吃完。她把碗一推,打了个饱嗝,端起汤碗喝了一口。然后她抬眼,看向常莹,嘴角扯出一个笑。

“常莹,”张姐开口,声音不高,但带着明显的戏谑,“这个月的二百五,还红梅了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