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千禧年的夏天(上)(2/2)
缺了主心骨的店就像没放盐的菜,看着还是那个菜,吃着完全不是那个味。
他看着张姐胖胖的身影在狭小的店里陀螺似的转,额头上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流。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张姐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在心里骂开了:好你个红梅,倒是会躲清闲!怀个孩子跟立了多大功似的,躺在医院享福,把这烂摊子全扔给我!常松也是个没用的,连自己老婆都护不住,让他那个堂姐骑到头上拉屎……她越想越气,手里的抹布狠狠擦着桌子,仿佛那桌子就是常莹那个老驴脸。
打工人的怨气像夏天的汗,擦不完止不住,还带着一股酸味。
凭什么她红梅就能被人捧在手心里?我就得在这儿累死累活?老刘这个废物点心,一点用都没有!哎!都是命!她红梅命就是好!
老刘凑过来,小声说:“要不……我再去和点面?”
“和你个头!”张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面不用钱啊?卖不完又得扔!去,扫地去!”
中年夫妻像配对成功的袜子,虽然不成对,但也懒得再找新的。
老刘缩缩脖子,走过去了。
齐莉坐在沙发上,眼睛肿得像核桃,眼下一片乌青。她一夜没睡。
王磊在她面前来回踱步,头发抓得像鸡窝。“报警!必须报警!这都一晚上没消息了!”
“现在知道急了?”齐莉的声音嘶哑,像破锣,“你搞女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儿子?!王磊我告诉你,强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把那个婊子给杀了,就跟你同归于尽!我让你那个野种生下来就没爹没妈!”
“你闭嘴!”王磊猛地停下,眼睛血红,“齐莉!我错了!我他妈认了!房子,车子,厂子,都给你!行不行?只要你把儿子给我找回来!咱别吵了,成吗?”
“找?上哪找?电话打遍了!老师同学家都问过了!他还能上天啊?”齐莉站起来,身体因为激动微微发抖,“他肯定是觉得这个家待不下去了!都是你!都是你逼的!”
一直安静坐在角落的妞妞突然开口:“妈,爸,你们别吵了。”她走过去,拉住齐莉的手。妞妞个子已经快到齐莉肩膀了。她看着妈妈,眼神里有超越年龄的平静:“哥身上有钱,他可能就是心里难受,想一个人静静。他不会走远的。”
王磊看着女儿,又看看憔悴不堪的妻子,心里某个地方突然塌了一块。他想起很多年前,齐莉还不是现在这样。她也会哭,受了委屈会躲在他怀里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他忙着厂子里的事,忽略了她?还是那些无休止的应酬和逢场作戏,彻底寒了她的心?
婚姻的崩塌从来不是轰然巨响,而是一地鸡毛的琐碎磨损,是夜复一夜的背身而眠,是热情冷却后,剩下来的那点灰烬,风一吹,就散了。
如今,连这点灰烬,都快被孩子的眼泪浇透了。
他走过去,一把将齐莉搂进怀里。
齐莉挣扎了两下,拳头捶在他背上,但力道很快软了下去。她把脸埋在他胸口,压抑地痛哭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王磊……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你把儿子还给我……”
这个拥抱来得太迟,迟得就像雨季过后才送到的伞,虽然挡不住已经淋透的心,但至少,还能给彼此一个暂时依靠的借口。
王磊紧紧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喉咙发紧:“别哭了,老婆,别哭了……我们去找,开车去找,去他姥姥家,去他奶奶家,去找他叔……一定能找到。找到儿子,找不到就报警……”
婚姻的账,从来算不清。他欠了她的忠诚,她欠了他的平静,算到最后,却发现最沉重的债务,压在了孩子稚嫩的肩头。
周也骑着山地车,猛地刹在图书馆门口。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无袖t恤,下面是条迷彩色的工装短裤,脚上是崭新的运动鞋。额前的头发被汗湿了,黏在额头上。
他锁好车,手里拎了一大袋吃的,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阶,推开玻璃门。冷气混着旧书的书香扑面而来。
张军正在梯子上整理高处的书架,听到动静低下头。
“强子呢?”周也问,气息有点喘。
张军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在后面休息室睡着呢。”
周也二话不说,就往里走。张军跟在他后面。
图书馆后面有个小杂物间,平时给值班人员休息用。王强和衣躺在窄小的行军床上,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印着银色机器人的t恤,胸口有一块深色的污渍。他四仰八叉的躺着,眉头皱着。
周也走过去,踢了踢床脚。“喂!”
王强猛地惊醒,坐起来,眼神茫然地看向周也和张军。“也哥?军哥?你咋来了?”
“找你。”周也在床边唯一的破椅子上坐下,翘起腿,“行啊王强,长能耐了,学会夜不归宿了。”
王强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低下头,没说话。
周也把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放在旁边的小桌上:“给你带了吃的。土豆牛肉盖饭,可乐,还有薯片和冰淇淋。你先吃冰淇淋,快化了。”
王强看着那一袋子东西,喉咙动了动。“……谢谢,也哥。”
周也拿起那盒冰淇淋,撕开盖子,塞到王强手里:“别废话,快吃。吃完赶紧滚回家。”
王强拿着冰淇淋勺子,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冰凉的奶油在嘴里化开,他鼻子有点酸。他从昨天下午跑出来,只在晚上跟张军分了一个面包,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以为周也会问他为什么跑出来,会骂他不懂事,或者劝他回去。但周也什么都没问。张军也什么都没问。他们只给他买他爱吃的东西。
兄弟情义就像内裤,平时看不见,关键时候才知道谁真给你兜底。
他大口大口地吃着冰淇淋,冰冷的甜腻暂时压住了心里那股又酸又胀的情绪。他不想爸妈离婚,一点都不想。他知道妈妈脾气坏,说话难听,可妈妈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爸爸的衣服永远笔挺,他和小妹从来没饿着冻着。爸爸呢,虽然忙,但从小到大,只要他在家,就会检查他作业,带他去打球。
他想象不出这个家散了会是什么样。可他更受不了现在这样,两个人像仇人一样互相折磨,说最恶毒的话。
如果他跑出来,能让他们暂时停止争吵,能把他们的注意力拉回到他身上,哪怕只是暂时的,他也觉得值了。这种想法让他觉得自己有点卑鄙,又有点可怜。
少年的离家出走像蜗牛缩壳,以为躲起来就安全,其实背着的还是那个家。
病房里,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吹出来的风带着夏日的黏腻。
英子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手里拿着蒲扇,不紧不慢地给红梅扇着。她眼睛看着窗外,侧脸绷着。
常松把一小块西瓜递到红梅手里,红梅接过去,慢慢吃着。
他又拿起一块,递给英子:“英子,吃块西瓜吧。”他试探着问。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