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千禧年的夏天(下)(1/2)

英子没回头,只轻轻摇了摇头。

成长的疼痛像拔智齿,明明是为了你好,过程却鲜血淋漓。

常松的手在半空停了一下,收了回来。他把那块西瓜放在旁边的柜子上,拿起另一块,低头吃起来。

红梅吃完手里的西瓜,擦了擦嘴,看了看这对父女:“常松,你去问问医生,能出院的话,咱们就回家吧。这床上躺着不舒服。”

“好嘞,我这就去。”常松应着,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像是得了特赦令,快步走出了病房。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走廊里的空气似乎都清爽了些。

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长长吁出一口气。英子那沉默的背影,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他难受。他知道,英子还在气他,甚至可能恨他。那声石破天惊的“爸”,恐怕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常松站在医生办公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子,让他本就纷乱的心绪更加黏稠。

他张了张嘴,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像卡着鱼刺,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这话该怎么说?直接问“能不能生”?那不是咒红梅吗?可……可红梅那脸色,英子那眼神……万一……他不敢往下想。

那个梦里盼了无数遍的孩子,那张模糊的小脸,此刻却和红梅虚弱的样子重叠在一起,重重地压在他心口。

他想要,想得骨头缝都发痒,那是他常家的根,是他后半辈子的念想。可这念想,要是用红梅的命去换……他常松还算个人吗?

人到中年,渴望常常是说不出口的。说出来了,就是自私;咽下去了,又成了遗憾。

他终于抬起眼,看向医生,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医生……我、我就想问问……如果……如果我们决定要这个孩子……对我爱人……我老婆她……伤害大不大?”他顿了顿,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后面的话挤出来,“她年纪……不小了……这才刚三个月,就晕了一回……我……我这心里实在没底……”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神躲闪了一下,又强撑着补充,仿佛在为自己,也为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做最后的辩解,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试图轻描淡写的艰难:“其实……我们有个女儿,也挺好,知足了。这个……是意外,本来也没打算要……可既然来了,也是一条命,我们……我们也不想轻易就……不要了。所以就想……问问您,看看……有没有啥稳妥点的法子,能、能争取一下……”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权衡,在“商量”,可那微微发颤的尾音,和眼底深处那一丝不肯完全熄灭的渴望,却泄露了他心底最真实的声音——他想要这个孩子,他在拼命地寻找一个能两全其美的可能,哪怕那个可能微乎其微。

医生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看穿了他这份复杂的纠结。

医生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伤害谈不上特别大,但风险肯定比年轻产妇高。现在医疗条件好了,高龄生产很常见。我们县医院条件有限,如果你们决定要,并且想更稳妥,我建议定期去市里或者合肥的大医院做产检,那边设备更全,经验也更丰富,应对突发情况的能力更强。”

医生合上病历本,语气缓和了些:“总的来说,只要定期检查,注意营养,保持情绪稳定,避免劳累和剧烈活动,问题不大。不用过度紧张。”

常松紧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点点,他连忙点头,声音也顺畅了些:“哎,好,好,行,行……我知道了,那我们办出院了,谢谢医生!我们……我们再商量商量,跟我爱人再好好商量商量……”

医生点点头:“尽快决定。出院可以,但回家后一定要绝对卧床,不能再劳累,情绪也不能激动。”

医生的门在身后合上,常松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像刚打完一场硬仗。

那句“问题不大”在他耳边嗡嗡作响,既是赦免,也是判决。他想要那个孩子,想得心都疼了,可这期盼如今却像一把刀,悬在了红梅的头上。他抬手抹了把脸,不知什么时候,竟出了一头的冷汗。

一个男人的传承执念,和一个丈夫的心疼,在他胸腔里厮杀了整整一个清晨,胜负未分,只留下一片狼藉。原来,至亲之间,最深的爱和最大的自私,本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商量?跟红梅商量什么?他比谁都清楚,红梅为了这个家,为了他,什么苦都能咽下去。这“商量”的结果,几乎不言而喻。

爱不是天平,非要称出谁轻谁重。爱是乱麻,他们被裹在中间,挣扎着,不想割舍任何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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