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血色黎明(2/2)

“是。”

马车重新启动。

萧执握住沈清弦的手:“你在怀疑,永兴坊地下不止一个血池?”

“嗯。”沈清弦点头,“黑袍人只是执行者,真正的‘祭司’可能还藏在更深的地方。而且昨夜那场祭祀,准备得太充分了——九个陶瓮,九个孩子,完整的血池仪式……这绝不是临时起意能布置出来的。”

她看向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我怀疑,永兴坊地下,可能有一个经营多年的祭祀场所。而冯家,一直都知道。”

马车在暮色中抵达漕运码头。

此时已近戌时,码头却灯火通明。数百名工人正在装卸货物,号子声、车轮声、水流声混杂在一起,喧嚣而繁忙。

沈清弦的马车停在码头外的一处茶楼前。这是听风阁的产业,二楼雅间正对着码头入口,视野极佳。

两人刚上楼,墨羽和霜影已等在那里。

“王爷,王妃。”墨羽行礼,脸色比昨夜好了些,但眼中血丝未退,“跟踪冯家马车的人回报,那辆马车进了‘隆昌货栈’,再没出来。我们的人混进去看了,货栈里堆满了箱笼,但守备森严,没法靠近。”

霜影补充道:“隆昌货栈的东家姓赵,表面是做南北货生意,实际是南境赵督军的远房亲戚。货栈有专门的码头,船只可以直接出城,通漕运,也通海运。”

海路。

沈清弦心头一动。如果走海路南下,比漕运更快,也更隐蔽。大周水师主要在东海防倭寇,对南海商路的管控并不严格。

“货栈里有多少人?”萧执问。

“明面上三十多个伙计,暗地里至少还有五十个护院。”墨羽道,“而且那些人训练有素,站岗放哨都是军中规制,恐怕……是赵督军私下养的私兵。”

又一处私兵。

沈清弦走到窗边,看向码头上那座占地广阔的货栈。暮色中,货栈里灯火通明,隐约能看见人影晃动,却听不见什么声响——纪律严明到这种程度,绝不是普通商队。

“王妃,”霜影走到她身边,低声道,“还有个发现。我们的人在货栈外围监视时,看见两个穿着西南服饰的人进了货栈,手里提着陶瓮——和永兴坊那些陶瓮很像。”

陶瓮。

沈清弦眼神一凛。果然,冯慎要转移的不只是钱财,还有蛊术相关的物品。

“瓮里是什么?”她问。

“不知道。”霜影摇头,“但那两个人走路姿势很奇怪,像是抬着很重的东西,可陶瓮看起来并不大。而且……陶瓮封口处,贴满了黄符。”

又是黄符。

沈清弦想起永兴坊血池边那些陶瓮,想起黑袍人跳池前疯狂的眼神,想起柳氏最后恢复清明的那一瞬……

“那些陶瓮里,可能装着‘活蛊’。”她转身看向萧执,“或者……是炼制到一半的‘蛊人’。”

房间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蛊人,这个词光是听起来就让人脊背发凉。

“不能让他们把陶瓮运走。”萧执走到窗边,手按剑柄,“一旦出了京城,再想追查就难了。”

“但现在强攻,我们人手不够。”墨羽沉声道,“货栈里至少有八十人,我们这边能调动的听风阁精锐只有四十二人,加上黑云骑旧部六十人,总共一百出头。对方占据地利,强攻的代价太大。”

资本女王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强攻不行,那就智取。

她看向码头上那些忙碌的工人,忽然问:“隆昌货栈今晚有船要出港吗?”

“有。”霜影答道,“一艘两千料的货船,戌时三刻起锚,说是运丝绸去江南。”

戌时三刻,还有半个时辰。

沈清弦走到书案前,提笔快速写下一封信:“顾青,你立刻去京兆府,找刘府尹,把这封信给他。”

顾青接过信,看见信封上写着“漕运码头走水应急预案”几个字,愣住了:“王妃,这是……”

“刘府尹的独子,上个月在五味斋订了十盒‘金榜题名糕’,说是要送给国子监的师长。”沈清弦淡淡道,“我让赵掌柜多送了两盒,里面各藏了一对暗香阁的‘状元及第’金镯子,市价五百两。”

顾青懂了。这是人情,也是把柄。

“刘府尹看了信,知道该怎么做。”沈清弦继续道,“另外,告诉五味斋的伙计,现在就去码头所有茶楼、饭铺、脚店,免费送‘宵夜点心’,就说五味斋感念码头工人辛苦,特意慰劳。”

顾青领命而去。

萧执看着她:“你想制造混乱?”

“不止混乱。”沈清弦走到窗边,看向码头上那些正在歇工的工人,“我要让整个码头的人,都成为我们的‘眼睛’和‘耳朵’。”

资本女王最擅长的,就是发动群众。

半刻钟后,五味斋的伙计们推着十几辆食车出现在码头。热腾腾的肉包子、香喷喷的葱油饼、甜滋滋的绿豆汤……免费发放的消息如野火般传开,成百上千的工人涌向食车。

码头瞬间人声鼎沸。

隆昌货栈的守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热闹吸引了注意力,不少人探头张望。货栈深处,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骂骂咧咧地出来,想驱散聚集的工人,却被热情的伙计塞了两个大肉包。

“各位工友辛苦!五味斋东家说了,今夜码头上所有人,宵夜管够!”

欢呼声震天。

借着这阵喧闹,十几个听风阁的暗桩悄无声息地混入人群,靠近隆昌货栈。他们穿着和工人一样的粗布衣裳,脸上抹着煤灰,手里提着食盒,像是来送饭的。

货栈门口的守卫拦住了他们:“干什么的?”

“送宵夜的。”为首的暗桩赔着笑脸,“管事的吩咐,给兄弟们加餐。”

守卫狐疑地看了看食盒,又看了看远处热闹的发放点,摆摆手:“进去吧。快点,别乱走。”

“好嘞!”

暗桩们顺利进入货栈。

货栈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大,分成前后两进。前院堆满普通货物,后院却用高墙隔开,门口有四个持刀守卫。

暗桩们在前院分发宵夜,眼睛却借着夜色打量四周。他们看见后院不时有人进出,手里抬着箱笼,箱笼上盖着油布,但边缘露出黄符的一角。

也看见那两个西南服饰的人,正指挥工人将十几个陶瓮搬上一辆平板车。陶瓮用麻绳固定,瓮口黄符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更看见货栈深处的码头上,那艘两千料的货船已升起风帆,船工们正在做最后的检查。

戌时二刻了。

时间不多。

为首的暗桩对同伴使了个眼色,几人悄悄退到阴影处。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筒,拔开塞子,一只通体漆黑、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甲虫爬了出来。

这是听风阁培养的“寻踪虫”,对特殊气味极其敏感。临行前,晚晴给了他们一包药粉,是用永兴坊血池边取样的黑灰调配的,说是“沾了那东西的气息”。

暗桩将药粉抹在甲虫背上,轻轻一抛。甲虫振翅飞起,在空中盘旋片刻,直直飞向后院。

目标确认。

暗桩们退回前院,继续若无其事地分发宵夜。其中一人悄悄退出货栈,来到茶楼报信。

“后院至少三十个陶瓮,还有二十多箱金银。”暗桩低声道,“船上已经装了七成货物,戌时三刻准时起航。”

沈清弦看向萧执:“可以动手了。”

萧执点头,对墨羽道:“发信号。”

墨羽走到窗边,点燃一枚特制的烟花。烟花升空,炸开一朵绿色的菊花——这是“按计划行动”的信号。

码头上,那些正在吃宵夜的工人里,突然站起数十人。他们扔掉手中的食物,从怀里抽出短刀,迅速扑向隆昌货栈!

与此同时,京兆府的衙役和城防军的士兵也突然出现,封锁了码头所有出口。刘府尹亲自带队,手里举着府尹令牌,高声道:“奉旨查案!所有人待在原地,违者格杀勿论!”

混乱,但有序的混乱。

隆昌货栈的守卫们猝不及防,仓促应战。但听风阁和黑云骑的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很快撕开防线,冲入后院。

后院顿时杀声震天。

沈清弦站在茶楼窗前,平静地看着这一切。资本女王的手腕,从来不只是算账和经商——必要时,雷霆手段也是手段。

“王妃,”霜影忽然低呼,“你看!”

沈清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货栈深处,那两个西南服饰的人正抱着一个陶瓮,企图翻墙逃跑!

“拦住他们!”萧执厉声道。

墨羽纵身跃出窗户,几个起落追了上去。他的轻功在听风阁数一数二,虽伤势未愈,速度依然惊人。

那两个西南人见逃不掉,对视一眼,突然将陶瓮狠狠摔在地上!

陶瓮碎裂。

里面涌出的不是蛊虫,不是黑血,是……一个人。

一个瘦小、蜷缩、浑身赤裸的孩童。

孩子看起来只有四五岁,双目紧闭,脸色青白,胸口几乎没有起伏。但诡异的是,他的皮肤上布满暗红色的纹路,那些纹路像活物般缓缓蠕动。

“是蛊童!”霜影失声道。

那两个西南人趁众人分神的瞬间,翻墙而逃。墨羽正要追,却见地上的孩子突然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纯黑。

孩童咧嘴笑了,笑容诡异而瘆人。他缓缓站起身,皮肤上的暗红纹路开始发光,一股阴冷的气息弥漫开来。

“小心!”萧执一把将沈清弦拉到身后,拔剑出鞘。

蛊童发出非人的尖啸,扑向最近的听风阁暗桩。那暗桩挥刀砍去,刀刃砍在孩童身上,却只砍出一道浅浅的白痕——蛊童的皮肤,硬如铁石!

“用火!”墨羽吼道。

几个黑云骑老兵点燃火把,围住蛊童。火光映照下,蛊童发出痛苦的嘶吼,皮肤上的纹路开始暗淡。

但就在此时,货栈深处传来更多的陶瓮碎裂声!

一个,两个,三个……整整十个陶瓮被那些西南人临逃走前砸碎,十个蛊童爬了出来!

十个没有瞳孔、皮肤布满诡异纹路的孩童,在夜色中缓缓站起,纯黑的眼睛齐刷刷看向茶楼的方向。

看向沈清弦。

或者说,看向她怀中的萧煜。

先天灵韵,对蛊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保护王妃和小世子!”萧执厉喝,持剑挡在妻儿身前。

听风阁和黑云骑的人迅速收缩防线,围成一圈。但面对十个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的蛊童,所有人的脸色都白了。

这不是人力能对抗的怪物。

沈清弦抱紧怀中的萧煜,腕间的灵蕴露传来剧烈的刺痛——不是预警,是感应到同类相残的本能恐惧。

蛊童也是孩童,是被邪术强行改造的可怜人。

她看着那些纯黑的眼睛,忽然想起柳氏跳池前恢复清明的瞬间。

如果……如果蛊童体内,还残留着一丝本我的意识呢?

“执之,”她低声道,“给我争取时间。”

不等萧执回答,她已经咬破指尖——依然是那根“血符指”,但这次,她没有画符,而是将淡金色的血珠滴在萧煜眉心。

“煜儿,”她轻声道,“帮娘一次,唤醒他们……心里还住着的孩子。”

萧煜似乎听懂了,小手抓住她的手指。孩子眉心的素银簪再次亮起淡金色的光,光芒透过沈清弦的血珠,化作十道细如发丝的光线,射向那十个蛊童。

光线触及蛊童眉心的瞬间,十个孩子齐齐一震。

他们纯黑的眼睛里,开始出现挣扎——一丝微弱的、属于孩童的恐惧和痛苦,在纯黑的底色中浮现。

皮肤上的诡异纹路开始波动,时而明亮,时而暗淡。

其中一个最小的蛊童,突然发出微弱的哭泣:“娘……疼……”

声音稚嫩,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

沈清弦心头一酸,更多的血珠滴落。灵蕴露顺着血脉注入孩子体内,又通过先天灵韵的共鸣,传递给那十个蛊童。

一个,两个,三个……蛊童们眼中的纯黑开始褪去,露出原本的瞳孔。皮肤上的纹路渐渐暗淡,消失。

他们茫然地看着四周,看着手中的血迹,看着彼此赤裸的身体,然后——

集体爆发出惊恐的哭喊。

“成了!”霜影惊喜道。

但沈清弦脸色却更白了。透支,又一次透支。她腿一软,向后倒去。

萧执及时扶住她,将她打横抱起:“清弦!”

“我……没事……”沈清弦靠在他怀里,看着那些恢复神智、正被听风阁的人用毯子裹住的孩子,“救……救他们……”

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黑,再次昏了过去。

昏过去之前,她听见远处传来钟声——

不是报时的钟声,是丧钟。

皇宫方向,九声丧钟,响彻夜空。

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