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明暗双局(1/2)

子时差一刻,安王府侧门。

一辆黑漆平顶马车静候在阴影里,拉车的两匹健马被罩了眼罩,不安地踏着蹄子。车旁,顾青正在做最后的检查——车辙印特意加深,轮轴抹了特制的油脂以减少声响,车窗挂了厚实的靛蓝棉布帘,帘角绣着安王府独有的云纹。

“都备好了?”沈清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青转身,见王妃披着墨色斗篷站在门内,怀里抱着个用锦被裹得严实的襁褓。斗篷的兜帽遮住她大半张脸,只在月色下露出紧绷的下颌线。

“备好了。”顾青压低声音,“车内做了夹层,藏了三个机关弩,触发线连着车门。车底板下塞了二十斤铁砂,跑起来声音沉重,像是载了重物。马鞭上缠了浸油的麻绳,必要时可做火把。”

资本女王的目光在马车上下扫过,最后落在顾青脸上:“你亲自带队?”

“是。属下带十二人,分三辆马车。这辆是主车,后面两辆各坐四人,车上装满箱笼,箱子里是石头和旧衣裳。”顾青顿了顿,“出城后会走官道,但到十里亭就拐进岔路,绕西山南麓。那边路险林密,适合……”

“适合埋伏和追击。”沈清弦接话,将怀中的襁褓递过去,“孩子交给你了。”

顾青双手接过。襁褓不重,里面是个特制的布偶——用棉絮填充,外层裹了萧煜常盖的小被子,脖颈处塞了个灌了羊奶的皮囊,用细竹管连着个简易的呼吸装置,能模拟婴儿轻微的呼吸起伏。

这是暗香阁李娘子的手艺。那妇人白日里得了吩咐,带着三个绣娘赶了三个时辰,硬是做出这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假世子”。

“出府后,走正门大街,绕皇城半圈,再从朱雀门出城。”沈清弦的声音冷而清晰,“要让所有人都看见,安王府的马车在子夜出城,行色匆匆。”

“属下明白。”顾青将襁褓小心放进车内特制的摇篮里,固定好,“出城后每隔三里,会扔下一件小世子的随身物品——先是拨浪鼓,再是虎头帽,最后在十里亭扔那只白玉长命锁。”

沈清弦点头。这是心理战术:对方若跟踪,见到这些陆续丢弃的婴儿用品,会更确信车里是真正的萧煜——慌乱逃命时,父母哪顾得上这些琐物?

“去吧。”她后退一步,让出道路,“寅时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回头。”

顾青单膝跪地,重重抱拳:“属下领命!定不负王妃所托!”

马车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隆隆声。后面两辆马车紧随其后,三辆车组成的小队在夜色中驶出巷口,拐上正街。

沈清弦站在门内,直到最后一辆马车的尾灯消失在街角,才缓缓转身。

庭院里,萧执抱着真正的萧煜从暗处走出。小家伙似乎感应到什么,在父亲怀里不安地扭动,小嘴一瘪就要哭。

“煜儿乖……”沈清弦快步上前,接过孩子。她将脸颊贴在儿子温软的小脸上,灵蕴露化作温和的气息缓缓渡入,“娘在这儿,爹爹也在这儿。”

萧煜安静下来,小手抓着她的衣襟,眼睛在月色下睁得圆圆的,像是知道今夜不同寻常。

“他们出发了。”萧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风阁的人回报,永兴坊那边有动静——第三条巷子先后出去了三批人,都是往城门方向去的。”

资本女王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上钩了。多少人?”

“第一批五个,轻装简从,应该是探路的。第二批八个,带着弓弩。第三批……”萧执顿了顿,“十二个,其中有四个身形异于常人,肩宽背厚,走路时下盘极稳——是练硬功的好手。”

沈清弦心算:对方调走了二十五人,约占永兴坊总人力的四成。再加上要分兵监视王府、跟踪马车,真正留在祭祀现场的核心力量……

“还剩多少?”

“不超过四十。”萧执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是永兴坊的兵力分布图,“第三户人家院里二十人,地窖未知。第二户和第一户各藏十人,作为策应。巷口设了四个暗哨,但我们的人已经就位,子时整会同时拔掉。”

他指着图上第三户人家后院的位置:“黑袍老人应该在这里。墨羽说,这户人家最近三日运进去九个陶瓮,每个瓮口都封着黄符,符上用血画了不同的生辰八字。”

“九个……”沈清弦想起黑色木牌中的画面,“对应九个子时出生的祭品?”

“恐怕是。”萧执收好图纸,“但煜儿是纯阳之体,又是皇室血脉,对他们来说价值远超普通孩童。所以黑袍老人一定会留足人手,确保万无一失。”

他看向妻子怀中的儿子,眼神柔软了一瞬,随即变得冷硬:“所以我们这边,才是真正的主战场。”

沈清弦点头,抱着孩子往主院走:“都安排好了?”

“好了。”萧执跟上,“主院地下密室的入口已经打开,里面备了七日的水粮。婉儿和晚晴一个时辰前就进去了,现在应该已经布置好药室。”

他顿了顿:“但清弦,你真的要带煜儿进去?密室虽然安全,可一旦被围……”

“我们不进密室。”沈清弦停下脚步,转身看他,“我们去书房。”

萧执一怔。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资本女王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对方若攻入王府,第一目标定是主院和密室。书房在王府东北角,靠近后花园,看似显眼,实则偏僻。而且……”

她推开书房的门,里面烛火通明。书案、书架、多宝阁一如往常,但若仔细看,会发现地面铺的青砖有几块颜色略深——那是可以掀开的暗门,通往一条只有她和萧执知道的密道。

这条密道不是通往府外,是通往隔壁一座空置的宅院。那是三年前,沈清弦刚接手王府产业时,用化名暗中买下的。连萧执都是新婚夜她坦白穿越之事时,才得知这个秘密。

“狡兔三窟。”萧执看着那些暗砖,忽然笑了,“我的清弦,到底还藏了多少后手?”

“不多,够用就行。”沈清弦将萧煜放进书案旁特制的摇篮——这摇篮看似普通,但四壁衬了薄钢板,底座装了滚轮,必要时可以整个推入密道。

她走到多宝阁前,转动第三格的一个青瓷花瓶。轻微的机括声响起,多宝阁向一侧滑开,露出墙内嵌入的柜子。

柜子里不是金银珠宝,是分类整齐的卷宗、账册、地图,还有十几个大小不一的木盒。沈清弦取出其中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打开,里面是十二枚铜钱——不是普通的铜钱,是听风阁特制的信物,每枚对应一个紧急联络点。

“子时三刻,无论永兴坊那边进展如何,我们都要从这里撤离。”她将木盒递给萧执,“你三枚,我三枚,剩下的给墨羽、顾青、婉儿、晚晴,还有……文先生。”

萧执接过铜钱,指尖摩挲着钱身上细微的刻痕:“文先生那边……”

“我已经安排好了。”沈清弦合上柜门,多宝阁缓缓复位,“墨韵斋地下有个酒窖,酒窖里有条暗道通往后街的当铺。文先生此刻应该已经在当铺的地窖里了,带着他那几卷真正的古籍。”

她走到窗边,掀开帘子一角。月色如洗,庭院里静得可怕。原本该有侍卫巡逻的地方空无一人,连檐下的灯笼都灭了几盏。

整个王府,此刻看起来就像一座空宅——这是她故意营造的假象。

“王府里还留了多少人?”萧执问。

“二十四个。”沈清弦精确报数,“十二个在黑云骑待过,擅巷战;八个是听风阁的好手,擅潜伏;四个是府里的老人,熟悉各处暗道。他们分四组,每组守一个方位,不接战,只拖延。拖到寅时,无论战果如何,全员撤离。”

萧执看着她冷静布置的侧脸,忽然想起新婚夜她坦白时的情景。那时她说:“执之,我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里女子可以读书经商,可以抛头露面,甚至可以执掌天下。我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沈清弦,但我愿意做你的沈清弦。”

那时他只当是奇谈,如今才真切感受到——这个女子的确来自一个不同的世界。她的思维,她的手段,她的格局……

“清弦,”他轻声说,“等此事了了,带我去你的世界看看。”

沈清弦回身,看着他眼中真实的向往,忽然鼻子一酸。她走上前,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握住他的手:“我的世界……回不去了。但我们可以在这里,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给煜儿,也给更多人。”

萧执反手与她十指相扣:“好。”

窗外传来梆子声。

子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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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永兴坊棺材铺地窖。

墨羽单膝跪在潮湿的地面上,耳朵紧贴着一面砖墙。墙后传来细微的敲击声——三长两短,重复三次。那是黑云骑弟兄传来的信号:地道挖通了。

他回敲两短一长,示意收到。

地窖里除了他,还有七个黑云骑老兵和四个听风阁暗桩。十一个人,却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

“墨统领,”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兵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第三户人家后院的枯井有动静——半个时辰前下去两个人,现在还没上来。”

墨羽眼神一凛:“看清是谁了吗?”

“太远,看不清。”老兵摇头,“但其中一个走路姿势很怪,左肩高右肩低,像是……女人。”

柳氏。

墨羽想起暗桩的回报:柳氏从枯井爬出,进了第三户人家。现在她又下井,说明井底确实有东西——不是蛊巢,就是通往祭祀场地的密道。

“井口的守卫呢?”

“四个,都带着弓弩。”老兵从怀中掏出一张草纸,上面用炭笔画着简易的布防图,“井口在院子西北角,旁边有棵老槐树。树上藏了一个,树下一个,墙角两个。四人站位呈菱形,互相照应。”

墨羽接过草纸细看。布防很专业,不是乌合之众能摆出来的阵型。看来对方确实有军中背景,或者……雇了退役的老兵。

“地道出口在哪儿?”他问。

老兵指向草纸上的一个标记:“第二户人家的灶房底下。灶台是活动的,推开就能出来。出来之后,穿过堂屋就是院墙,翻过去就是第三户人家的后院——离枯井不到十丈。”

墨羽心算:从地道口到枯井,十丈距离,中间要翻一道墙。墙高约七尺,对他不算什么,但对普通士兵来说需要时间。而这段时间,足够井口的守卫反应。

“不能强攻。”他收起草纸,“得把他们引开。”

“怎么引?”

墨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管,只有手指粗细,管口用蜡封着:“这是晚晴姑娘给的‘引蛊香’。点燃后气味极淡,但蛊虫对其敏感。我们在第二户人家的院子里点一支,让气味飘过去……”

“井底的蛊虫会躁动!”老兵眼睛一亮,“守卫肯定要查看,一旦分神——”

“我们就动手。”墨羽接过话,“但动作要快,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控制住井口。”

他看向地窖里的十一个人:“两人点香,三人翻墙,四人对付守卫,两人警戒外围。我下井。”

“不行!”一个听风阁暗桩立刻反对,“墨统领,您伤还没好,井底情况不明,太危险了!”

墨羽摇头:“我必须下去。王妃交代过,井底可能有祭祀的关键线索,也可能有……被掳的孩子。”

他想起了林婉儿。那丫头这几日总做噩梦,梦见有孩子在哭。每次醒来都红着眼圈说:“墨羽,要是真有孩子被困在下面,我们得救他们。”

他答应过的。

“况且,”墨羽摸了摸怀中一个硬物——那是林婉儿绣的香囊,里面除了草药,还缝了张平安符,“我带着婉儿求的护身符呢。”

老兵们对视一眼,不再劝。

他们都是成过家的人,懂得那种心情。

“那就干吧。”带疤的老兵抽出腰间的短刀,“子时三刻动手?”

“子时二刻。”墨羽看向地窖角落里那个滴漏,“提前一刻钟,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众人点头,开始最后检查装备。刀刃抹上特制的药膏——这是晚晴用灵蕴露稀释液调制的,对蛊虫有克制作用;弩箭的箭头换成三棱刺,刺尖开了血槽;每个人都在耳后、手腕抹了驱蛊膏,药膏里混了林婉儿晒的血藤叶粉末。

墨羽走到地道入口。入口处的砖石已被挖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狭小洞口。洞内漆黑,隐约能听见远处传来的敲击声——那是黑云骑兄弟在清理最后一段通道。

他深吸一口气,俯身钻了进去。

地道狭窄潮湿,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和霉味。墨羽匍匐前进,膝盖和手肘很快磨得生疼,但他不敢停。身后的兄弟们依次跟进,喘息声在密闭空间里被放大,像一群困兽的低吼。

爬了约莫五丈,前方出现微弱的光亮。那是老兵们挖通的出口,光是从第二户人家灶房透进来的。

墨羽加快速度,终于钻出地道,落入一个狭小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油烟的味道,确实是灶房。

他推开虚掩的木门,外面是个简陋的堂屋。屋里没点灯,只有月光从破旧的窗纸透进来,照出桌椅模糊的轮廓。

堂屋的门开着,正对着院子。

墨羽潜到门边,向外张望。院子不大,堆着些杂物,对面就是第三户人家的后墙。墙头约七尺高,墙根长着杂草。

他回头做了个手势,示意后面的人跟上。

十一个人陆续出了灶房,在堂屋里散开。两个点香的老兵摸到窗边,从怀里掏出竹管和火折子。三个翻墙的好手检查了身上的钩索,四人蹲在门边,手按刀柄。两人退回灶房,守住地道出口。

墨羽看向角落里的滴漏——子时一刻了。

他点头。

点香的老兵划亮火折子,点燃竹管。蜡封融化,一股极淡的、类似檀香却又更清冽的气味飘散出来。老兵将竹管伸出窗外,用蒲扇轻轻扇动。

气味顺着夜风,飘过院墙,飘向第三户人家的后院。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墨羽紧盯着对面墙头,耳朵捕捉着一切细微的声响。虫鸣,风声,远处更夫的梆子……还有,隐约的,从墙后传来的骚动。

像是什么东西在爬行,在蠕动,在不安地骚动。

然后是人声:

“怎么回事?”

“井里的东西在动!”

“快去看看!”

脚步声响起,杂乱而急促。至少有三个人跑向枯井方向。

墨羽抬手,竖起三根手指——三。

二。

一。

动手!

三道身影如狸猫般翻墙而过,落地无声。几乎同时,四个刀手撞开院门冲进第三户人家的后院,直扑枯井方向。

墨羽紧随其后,翻墙落地时一个翻滚卸去力道。他抬眼看去——井边果然只剩下一个守卫,正惊慌地看向冲来的刀手,还没来得及举弩,就被一记手刀劈晕。

另外三个守卫呢?

他转头,看见那三人正围在井口,低头往下看。其中一个举着火把,火光映出井口翻涌的黑雾——那不是雾,是密密麻麻的蛊虫!

引蛊香起作用了,但效果……太强了。

“退后!”墨羽厉喝。

但已经晚了。

井口的蛊虫如潮水般涌出,瞬间淹没了三个守卫。惨叫声只持续了一息,就变成了令人牙酸的咀嚼声。火把掉在地上,火光熄灭前的那一瞬,墨羽看见三个守卫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像是被吸干了血肉。

“用火!”他抽出腰间的火折子,点燃随身带的火把。其他兄弟也反应过来,纷纷点燃火把。

火焰照亮后院,也照亮了那恐怖的景象:成千上万的黑色蛊虫从井口涌出,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砖石腐蚀。三个守卫的尸体已经只剩白骨,白骨上还爬满了虫子。

“烧!”墨羽将火把扔向虫群。

火把落地,点燃了地上的枯草。火焰蔓延,蛊虫遇火发出尖锐的嘶叫,但更多的虫子前仆后继,竟试图用身体压灭火势。

“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一个老兵骂出声,手中火把挥舞,逼退涌来的虫群。

墨羽顾不上回答。他冲向井口,手中火把高举,低头往下看——井深约三丈,井壁爬满了蛊虫,井底隐约可见水光,水面上漂浮着几个陶瓮的碎片。

祭祀已经开始了?

他心中一沉,正要细看,忽然听见井底传来一声微弱的啼哭。

婴儿的哭声。

“下面有孩子!”墨羽吼道,“绳子!快!”

一个老兵扔过来一卷绳索。墨羽将火把插在井沿,接过绳索系在腰间:“拉紧!我下去看看!”

“墨统领!太危险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墨羽将另一头绳索扔给老兵,“我数到三,你们放绳。听到我喊,就往上拉!”

不等众人反对,他已经翻身下井。

“一!二!三!”

绳索放松,墨羽坠入黑暗。

井壁湿滑,爬满蛊虫。那些虫子感应到活人气息,纷纷涌来,但触碰到他身上涂抹的驱蛊膏,又嘶叫着退开。药膏混合了灵蕴露,对蛊虫有天然的压制。

下坠了三丈,双脚触到水面。水不深,只到膝盖,但冰冷刺骨。墨羽稳住身形,举目四望——井底比井口宽敞,是个直径约一丈的圆形空间。水面漂浮着陶瓮碎片,还有几缕黑色的长发。

而井壁的一侧,开了个洞口。洞口约三尺高,里面黑漆漆的,但哭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墨羽解开腰间绳索,涉水走向洞口。水底有东西绊了他一下,他低头看去——是一具小小的白骨,骨骼纤细,是个孩童。

他咬紧牙关,继续前进。

钻进洞口,里面是条向上的斜坡。坡道湿滑,墨羽手脚并用爬了约十丈,前方出现微弱的光亮,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他爬到坡道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天然的石窟,约两丈见方。石窟中央是一个血池——不是井水,是真正的、粘稠的血液。池边跪着九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看起来才三四岁,都被铁链锁着,眼神空洞。

血池对面,站着一个黑袍人。不是老人,是个身形佝偻的中年人,手里握着一把滴血的刀。他脚边躺着一个孩子,脖颈被割开,鲜血正汩汩流入池中。

第九个祭品。

墨羽血冲头顶,拔出短刀就要冲上去。但就在这时,他看见黑袍人身后还有一个人——

柳氏。

她跪在血池边,双手捧着一个陶罐,罐口对着血池。池中的鲜血像是受到吸引,化作细流流入罐中。而她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没有眼白,只有纯粹的、深渊般的黑。

“时辰到了……”黑袍人喃喃自语,举刀走向最后一个孩子——那是个约莫五岁的男孩,穿着破旧的衣裳,脸上脏兮兮的,但眼睛还带着孩童的清澈。

男孩看见刀,终于哭出声:“娘……娘……”

墨羽再也忍不住,纵身扑出。

刀光闪过。

不是砍向男孩,是劈向黑袍人。

黑袍人反应极快,侧身避开,反手一刀划向墨羽咽喉。墨羽仰头,刀锋擦着下巴过去,留下一道血痕。他趁机一脚踢中对方手腕,刀脱手飞出。

“找死!”黑袍人怒吼,黑袍鼓荡,袖中飞出数道黑光——是淬毒的暗器。

墨羽翻滚避开,短刀掷出,钉入对方肩头。黑袍人闷哼一声,后退两步,撞在石壁上。

血池边的柳氏突然抬起头。那双纯黑的眼睛看向墨羽,口中发出非人的嘶吼。她手中的陶罐炸裂,里面涌出浓稠的黑血,黑血落地化作数十条细小的黑蛇,吐着信子扑向墨羽。

墨羽手无寸铁,只能后退。但身后是坡道入口,退无可退。

千钧一发之际,井口方向传来喊声:“墨统领!接住!”

一条绳索垂下来,末端系着一把刀。

墨羽跃起抓住,挥刀斩落。刀锋过处,黑蛇断成两截,但断口处又长出新的头颅,一化二,二化四,越斩越多。

“用火!”井口的老兵吼道,扔下来几个火把。

墨羽接住,点燃,挥舞。黑蛇畏火,稍稍退却,但柳氏又催动更多黑血,血中爬出更多的蛇、虫、蝎……

这不是人力能对抗的。

墨羽咬牙,从怀中掏出林婉儿给的香囊,扯开,将里面的草药和血藤叶粉末撒向黑血。粉末触及黑血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黑血竟开始沸腾、蒸发!

有用!

他心中一喜,将剩下的粉末全部撒出。黑血迅速消退,黑蛇化作黑烟。柳氏发出凄厉的尖叫,纯黑的眼睛开始流血。

黑袍人见状,转身要跑。墨羽哪能让他走,飞身扑上,两人扭打在一起。

石壁上的火把晃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血池上。血池中的血液开始翻涌,九个孩子身上的铁链哗啦作响,他们空洞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焦距。

“娘……”

“爹……”

“疼……”

哭声响起,起初微弱,渐渐连成一片。

墨羽分神看去,只见那些孩子的眼睛里流出血泪,血泪滴入池中,池水沸腾得更厉害了。池中心开始出现漩涡,漩涡深处,隐隐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黑袍人狂笑:“晚了!祭祀已经完成!血池开,圣灵现!你们都得死!”

他猛地推开墨羽,扑向血池,纵身跳入!

血水四溅。

漩涡骤然扩大,池底传来低沉的吼声,像是什么远古的凶兽正在苏醒。

墨羽脸色惨白。

他看向那九个孩子,又看向井口方向——兄弟们还在上面,他不能让他们下来送死。

但若放任不管,等池底的东西出来……

“墨统领!”井口传来老兵的吼声,“王妃有令!撤!”

撤?

墨羽看着血池中翻涌的漩涡,看着那些哭泣的孩子,看着池边眼神恢复清明的柳氏——她眼中的黑色褪去,露出原本的瞳孔,但瞳孔里满是恐惧和绝望。

“我……我做了什么……”她喃喃自语,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

墨羽咬牙,做出决定。

他冲向那些孩子,用短刀劈开铁链:“能动的自己爬!往井口爬!”

最大的两个孩子反应最快,拉起身边的弟妹,踉跄着往坡道跑。墨羽抱起最小的两个,紧随其后。

柳氏瘫坐在池边,一动不动。

“走啊!”墨羽吼道。

柳氏抬头看他,忽然笑了,笑容凄然:“走不了了……我杀了人……杀了那么多孩子……我……”

她转头看向血池,纵身跃入。

血花溅起,再无声息。

墨羽来不及悲痛,抱着孩子冲下坡道。身后,血池中的吼声越来越近,整个石窟开始震动,石块簌簌落下。

“快!快!”他催促前面的孩子。

九个孩子,加上他,十个人在狭窄的坡道上连滚带爬。最小的孩子吓得走不动,墨羽一手抱一个,几乎是用身体推着前面的孩子前进。

终于看到井口的光亮。

“拉!”他吼道。

绳索垂下来,老兵们七手八脚地把孩子们往上拉。一个,两个,三个……当最后一个孩子被拉上去时,墨羽听见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那东西追上来了。

他抓住绳索,上面的人拼命拉。身体离开水面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

血池的方向,一个庞大的、由鲜血和骸骨组成的影子正缓缓站起,影子上长着无数眼睛,每只眼睛都在流血。

墨羽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井壁的蛊虫再次涌来,但接触到孩子们身上残留的血藤叶粉末,又嘶叫着退开。

终于爬出井口。

“走!”他顾不上喘气,抱起一个孩子就跑。

老兵们一人抱一个,剩下的孩子互相搀扶,跌跌撞撞地翻墙,冲回第二户人家院子,钻进地道。

当最后一个人钻进地道入口,墨羽回身看了一眼——

第三户人家的后院,那口枯井中,正喷涌出浓稠的血雾。血雾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砖石风化。井口周围,那些蛊虫在血雾中疯狂扭动,然后一个个爆开,化作更浓的血雾。

整条巷子,开始被血雾吞噬。

“封洞口!”墨羽吼道。

老兵们推动早就准备好的石板,堵住地道入口。又搬来沉重的柜子压在上面。

但隔着石板,依然能听见外面传来的、非人的吼叫,和砖石倒塌的轰响。

“那……那是什么东西……”一个孩子颤抖着问。

墨羽抹了把脸上的血水,看向地窖里惊魂未定的九个孩子,又看向墙上那个滴漏。

子时三刻,到了。

他想起王妃的嘱咐:“若事不可为,保命第一。”

但现在,他们救出了九个孩子,惊动了血池里的东西,黑袍人死了,柳氏死了……

祭祀,算成功还是失败?

墨羽不知道。

他只知道,永兴坊今夜,注定无眠。

而王府那边……

他看向地道深处,仿佛能穿透重重泥土,看见那座此刻应该已经陷入危险的府邸。

婉儿,等我。

我一定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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