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砖窑里的火(1/2)

药物是在出发前三小时服下的。

吴工从一个贴着褪色标签的玻璃瓶里倒出两颗灰白色的药片,放在一张裁切整齐的油纸上。药片很小,表面粗糙,像是手工压制的。

“提纯过的蛇根草碱和颠茄提取物混合。”吴工推了推老花镜,语气像在讲解一道数学题,“剂量很轻,会让你持续低烧,心率加快,皮肤潮红,伴有轻微头晕和口干。效果大概持续八到十小时,之后会自行代谢掉,多喝水就行。千万别多吃,这玩意儿过量会真出人命。”

阿木接过油纸,没用水,直接把药片干咽下去。药片刮过喉咙,留下一点苦涩的余味。他坐在分配给自己的那张硬板床上,身上已经换回了那套刚来时穿的、满是泥污和破洞的流民衣服。衣服被刻意用砖石摩擦过,边缘破碎,沾着暗褐色的、像是干涸血迹的污渍(用的是基地自制的植物染料)。右手的夹板也用泥浆和草灰涂抹过,看起来又旧又脏,缠着的布条也换成了从旧衣服上撕下来的、颜色不一的破布条。

赵磐站在门口,已经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与环境色接近的旧衣服,脸上也用炭灰和泥土做了简单的伪装。他背着一个不起眼的粗布包,里面装着武器、绳索、水和高热量食物。他的眼神比平时更冷,像两潭结了冰的深水。

林征和苏浅夏也在。林征的左臂还吊着,脸色在油灯下显得格外苍白,但眼神锐利。他递给阿木一个小小的、扁平的铁皮盒子。

“里面是磷粉和一小块燧石。小心别受潮。火堆不要超过两个拳头大,烧十分钟就要扑灭,否则烟雾可能会暴露位置。”他顿了顿,“记住信号:火光亮起,我们的人就会动。如果火没亮,或者亮的方式不对(比如突然爆燃或明显失控),赵磐会判断情况,决定是否强行介入,或者……放弃。”

“放弃”两个字,他说得很轻,但很清晰。

阿木接过铁皮盒,点点头,塞进怀里一个隐蔽的夹层。他感受着药效开始慢慢发作,身体内部像是点着了一小簇微弱的火苗,从胃部开始向四肢蔓延,皮肤表面开始渗出细密的汗,但触手却是凉的。喉咙开始发干,呼吸不自觉地比平时快了一点。

很好,这正是他需要的状态。

“时间到了。”赵磐看了一眼墙上用炭笔画出的简陋刻痕,低声说。

阿木站起身,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他立刻稳住。眩晕感已经开始出现,但并不严重,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疲惫不堪、带伤挣扎的逃亡者。

他走到门口,最后看了一眼房间里的三人。林征的目光沉静,苏浅夏的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吴工还在低头摆弄他的零件,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没有告别的话。阿木转身,跟着赵磐,走进了外面依旧阴沉、飘着细密雨丝的黄昏。

雨比白天小了很多,从瓢泼变成了牛毛细雨,无声地浸润着废墟。天色是一种浑浊的暗黄色,血月的光被厚厚的云层完全遮蔽,只有西边天际线附近,透出一线病态的、暗红色的微光,像是天空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基地内部。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在窝棚里准备晚饭或休息,路上人很少。偶尔遇到几个,也只是匆匆瞥他们一眼,便低下头快步走开——阿木现在的样子,一看就是要去执行危险任务的“特殊人员”,没人愿意多问。

从基地侧门的一个隐蔽出口离开,重新踏入废墟的世界。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泥土、铁锈和腐烂植物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雨丝落在脸上,冰凉。阿木缩了缩脖子,把破烂的衣领往上拉了拉,弓着背,拖着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和瓦砾之间。他的步伐虚浮,时不时会踉跄一下,需要用手扶住旁边的断墙或歪斜的招牌才能站稳。右手“受伤”的手臂无意识地耷拉着,随着身体晃动。

赵磐跟在他身后大约十米的地方,同样步履艰难的样子,但每一步都踩得很实,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倾斜的楼体、黑洞洞的窗口、堆积如山的垃圾、任何可能藏匿观察者的阴影。

他们的路线避开了开阔地带,尽量沿着建筑废墟的边缘和地势低洼处行进。雨声和偶尔吹过的风声掩盖了大部分脚步声。阿木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记着方向和地标:那根扭曲的、只剩下半截的混凝土电线杆;那片被烧得只剩下焦黑骨架的公交车残骸;那堵墙上用红漆涂着的、早已模糊不清的“拆”字……

药效在持续。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升高,与外面冰凉的雨水形成鲜明对比,皮肤下像有蚂蚁在爬。口干舌燥,但他强忍着不去舔嘴唇——那会暴露他真实的生理状态。眩晕感时强时弱,视野边缘偶尔会模糊一下,但很快又清晰起来。这恰到好处的“病态”,正是他表演的一部分。

大约走了一个小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废墟的轮廓在浓重的暮色和细雨里,变成了一片片狰狞的、沉默的剪影。阿木按照记忆,找到了那片乱石岗的边缘。巨大的、风化的岩石杂乱地堆叠着,石缝里长满了湿滑的苔藓和顽强的杂草。雨水在石头上汇成细流,悄无声息地渗入地下。

他停下来,靠着块冰冷的岩石喘息,看起来体力不支。赵磐也在不远处停下,隐在一块巨石后,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休息了大约五分钟,阿木继续前进,目标明确地朝着矿洞方向摸去。雨夜的能见度极低,他全靠记忆和对地形的感觉在走。绕过几块突兀的巨石,拨开一丛茂密的、带着倒刺的荆棘(他的手背被划出了几道血痕),那个被藤蔓和碎石半掩着的矿洞入口,终于在黑暗中显露出模糊的轮廓。

他没有立刻靠近。而是在距离洞口大约五十米的一块凹地后面趴了下来,一动不动,像块石头。雨落在他身上,很快浸透了单薄的破衣。寒冷和药效带来的燥热在他体内交战,让他微微发抖。他耐心地等待着,倾听着。

只有雨声,风声,和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异常动静后,他才像一只湿透的、受伤的狐狸,极其缓慢地爬向洞口。他没有进洞,而是在洞口外第三块突出的、半人高的巨石旁停下。他伸出手,在巨石右下角摸索着。很快,指尖触碰到了一块松动的、边缘有缺口的碎砖。

他小心地把碎砖拿出来,就着极其微弱的天光看了看缺口的方向——是朝内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指用力,将碎砖在掌心慢慢转动了一个微妙的角度。缺口不再单纯朝内,而是偏向了斜上方一个特定的角度——这是他刚才和基地商讨时,约定的“安全但需谨慎,内有信息”的混合标记。

他把碎砖按照新的角度,轻轻放回原处,并用周围的泥土和碎石稍微遮掩了一下,看起来像是自然松动或被雨水冲刷后形成的状态。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后退,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脚印(雨水会很快冲刷掉浅痕),迅速离开了矿洞区域,朝着东南方向,那片半塌的砖窑摸去。

砖窑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里,只剩下一圈残缺不全的、被熏得漆黑的砖墙和一个塌了半边的拱形窑口。里面堆着一些烧废的砖坯和朽烂的木料,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烟火气和雨水的霉味。

阿木从塌陷的窑口侧面一个缺口钻了进去。里面比外面更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靠着冰冷的砖墙坐下,剧烈地喘息着,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药效、寒冷、紧张和长途跋涉,让他的伪装状态无限接近真实。他浑身湿透,冰冷刺骨,但体内又燥热难当,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

他从怀里摸出那个铁皮盒子,小心打开。磷粉用油纸包着,燧石很小。他摸索着,在面前清理出一小块相对干燥的地面,从周围的废木料里挑了几根最细、最干燥的枝条,搭成一个小小的锥形堆。

然后,他等待。

时间在黑暗、寒冷和身体的不适中缓慢流逝。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耳朵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声响。雨似乎又大了一点,打在砖窑残缺的顶棚和外面的泥地上,发出细密而持续的沙沙声。远处偶尔传来一声夜鸟凄厉的啼叫,或者不知什么小动物跑过的窸窣声。

赵磐应该已经就位了。在哪个方向?哪块石头后面?阿木不知道,也不应该知道。他只需要相信,那个冷面男人此刻正像幽灵一样潜伏在附近,用他那双猎鹰般的眼睛,盯着砖窑,也盯着可能从任何方向出现的“客人”。

而更远处,林征和苏浅夏带领的埋伏队伍,也应该已经悄悄进入了预定位置。他们就像一张悄然张开的网,等待着猎物踏入。

而他自己,就是网上那一点微弱的、颤动的诱饵。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也许更久。就在阿木感觉自己的体温越来越高,意识开始有些模糊的时候,他听到了。

不是雨声,也不是风声。

是一种极其轻微、几乎被雨声完全掩盖的,鞋子踩过湿滑泥泞地面的、谨慎的“吧唧”声。还有布料摩擦过湿漉漉的草叶或石头的细微沙沙声。

不止一个方向。

来了。

阿木的心脏猛地缩紧,然后又强迫自己放松。他屏住呼吸,身体缩得更紧,将脸埋进臂弯,只露出一只眼睛,透过砖墙的缝隙,朝着矿洞和砖窑之间的那片开阔地望去。

雨幕中,两个模糊的人影,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交替掩护着,从乱石岗方向,朝着砖窑这边潜行过来。

他们的动作很专业,充分利用了地形和阴影,行进路线呈不规则的折线,每一步都落在相对坚实或隐蔽的地方,几乎不发出声音。即使在如此恶劣的天气和能见度下,他们的队形和节奏也保持得非常好。

是“影”。而且是经验丰富的“影”。

阿木甚至能分辨出,前面那个身形稍矮、动作更灵活的是观察和探路者,后面那个稍高、步伐更稳的是掩护和策应者。标准的两人侦查小组配置。

他们没有直接靠近砖窑,而是在距离砖窑大约一百米处停了下来,隐在一块巨大的、风化出孔洞的岩石后面。过了几分钟,那个稍矮的身影再次出现,以更慢的速度,朝着砖窑又靠近了大约三十米,然后再次隐蔽。

他们在观察。用望远镜?还是夜视仪?阿木不确定。但“影”的标准装备里,通常会有便携式的微光或热成像设备。

他必须立刻行动,否则对方长时间观察不到动静,可能会起疑,甚至放弃接触。

他颤抖着(这次不是完全伪装)伸出手,拿起燧石和一小撮磷粉。手抖得厉害,试了两次,才终于擦出了一点火星。火星落在磷粉上,“嗤”地一声,燃起一团幽蓝色的、瞬间即逝的小火苗。火苗点燃了细小的枯枝,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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