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来人(1/2)

换上基地那身粗布衣服,布料摩擦着久未接触衣物的皮肤,带来一种陌生的、略带刺痒的触感。布鞋有些大,走起路来有些拖沓,阿木下意识地想把鞋跟提起来,这是“影”的习惯,无声行动。但他立刻停住了,任由鞋子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走出那间纯白囚室的瞬间,外面的光线和空气让他眯起了眼。这是一条狭窄的混凝土通道,墙壁粗糙,头顶每隔几米有一盏同样惨白但瓦数更低的灯。空气里不再是霉味和消毒水,而是更复杂的味道:尘土、隐约的饭菜气息、远处飘来的烟火味,还有一种……活人生存聚集所特有的、浑浊而温热的“人气”。

冷面男人——阿木现在知道他叫赵磐,以前是内卫部队的教官——走在前面,步伐稳健无声。苏浅夏跟在阿木侧后方半步,既不太近给予压迫,也不太远失去监控。三人脚步声在通道里回荡,阿木的拖沓声尤为明显。

通道不长,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木门。赵磐推开,外面豁然开朗。

是一个半地下的、类似储藏室改造的房间。面积不大,堆放着一些麻袋、木箱和维修工具,墙壁高处有几个狭小的、装着铁栅栏的通风口,隐约能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房间里点着两盏油灯,光线昏黄但温暖。靠墙摆着一张旧桌子,两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一个冒热气的搪瓷缸子和一个盖着布的碗。

吴工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正就着油灯光摆弄一个拆开的微型发射器零件,老花镜滑到鼻尖。看到他们进来,他抬起头,透过镜片上方看了阿木一眼,目光锐利得像探针,随即又低下头,嘟囔了一句:“电路设计是精巧,就是电源模块冗余度不够,野外环境下容易……”

“吴工。”苏浅夏打断他,指了指桌子,“先吃东西。”

阿木被引到另一把椅子坐下。搪瓷缸子里是热水,碗里是比之前更稠一些的菜粥,里面甚至能看到切碎的、不知名的肉干。他拿起勺子,手还有些不稳,粥送到嘴边时,温度刚刚好。他一口一口地吃着,速度不快,但很稳。胃里有了温热实在的东西,连带着四肢百骸都似乎慢慢活络过来。

赵磐靠在对面的麻袋堆上,双手抱胸,目光像扫描仪一样落在阿木身上,从拿勺子的姿势到吞咽的节奏,不放过任何细节。苏浅夏则站在桌子另一侧,安静地等待着。

房间里只有阿木喝粥的轻微声响,吴工摆弄零件的叮当声,和外面持续不断的雨声。

粥吃完,热水喝干。阿木放下勺子和缸子,用袖子擦了擦嘴——一个很自然的、属于流民或底层幸存者的动作。他抬起头,迎上苏浅夏的目光。

“问吧。”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不少,虽然还有些沙哑。

苏浅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铅笔,在桌子对面坐下。“从头开始。你是怎么成为‘影’的?训练地点?主要内容?”

阿木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是在与过去的自己进行最后的切割。

“记不清具体时间了,灾变后不久。”他开口,语调平直,像在复述别人的故事,“我醒来时,在一个地下设施里。很大,有很多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们告诉我们,外面世界毁了,我们是‘火种’,需要接受训练,为重建做准备。”

“训练内容包括:体能、格斗、武器使用、潜伏、侦察、通讯、密码、野外生存……还有,抹除个人情感和身份认同。我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我是‘影十七’。”

“训练持续了至少五年。淘汰率很高。不合格的,或者表现出‘软弱’和‘不服从’的,会‘消失’。”他顿了顿,“训练结束后,我们被分配到不同区域,由像‘灰隼’这样的指挥官直接领导,执行各种任务:侦察资源点、评估其他幸存者势力、清除‘不稳定因素’、寻找特定目标物……比如‘钥匙’。”

“‘灰隼’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苏浅夏追问。

“没见过真容。”阿木摇头,“他出现时总是穿着带兜帽的深色防护服,脸上戴着呼吸过滤面罩,声音经过处理。身高大约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体型偏瘦,但动作很利落。惯用右手。左腿似乎受过伤,长时间站立或行走后,重心会不自觉地微微偏向右腿。”

“他手下的小组呢?你了解多少?”

“我属于‘灰隼’直辖的第五行动组。组长代号‘石斑’,男性,三十岁左右,擅长爆破和设置陷阱。组员包括我,还有‘铁钳’(近身格斗和审讯)、‘夜枭’(狙击和远距离侦察)、‘蜂鸟’(通讯和电子支援)。我们通常分散活动,只在执行特定任务时集结。其他小组的情况,我只知道大概,比如第三组擅长渗透和伪装,第二组负责物资掠夺和清场。”

“伏击我们的,是第几组?”

“应该是第二组和第三组混编。第二组负责正面强攻和制造混乱,第三组负责侧翼狙击和补漏。这是‘灰隼’常用的战术。”阿木回答得很流畅,这些信息像是刻在脑子里。

“你们通常在哪里集结?有固定的安全屋吗?”

“没有固定地点。‘灰隼’会通过加密广播通知临时坐标,通常是废墟深处某个易守难攻、有多条撤退路线的地方。任务完成后立刻分散,清理痕迹。”

苏浅夏的笔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赵磐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站在她身后,目光依旧锁定着阿木。

“关于‘钥匙’,福伯还知道什么?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林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斜倚着门框,左臂依旧吊在胸前,脸上带着熬夜后的疲惫,但眼睛很亮。

阿木转头看向他,思考了一下。“福伯……他在组织中很特殊。不直接参与行动,但权限似乎很高。他负责评估任务执行情况,提供后勤支持(比如安排安全的渗透身份),也负责与‘灰隼’进行非电讯的直接联络。我怀疑……他可能知道‘灰隼’的真实身份,甚至可能是更高层级的联络官。关于‘钥匙’,他肯定知道得比我多,但从未透露过。只说过那是‘重启一切的希望’,也是‘招致毁灭的祸根’。”

重启一切?招致毁灭?林征咀嚼着这两个矛盾的描述。看来这个“钥匙”远比想象中复杂。

“你最后一次接到‘灰隼’的明确指令是什么时候?内容?”林征问。

“四天前,也就是我们渗透进来的前一天。指令是:不惜代价获取目标基地内部详细情报,重点确认‘钥匙’存在与否及可能存放位置,评估基地防御和领导层情况,等待进一步指令。如遇危险,优先保全通讯能力和‘钥匙’相关信息。”

不惜代价。优先保全。典型的“影”式指令,冷酷而高效。

“按照你说的,超过七十二小时没有安全信号,‘灰隼’就会启动静默并派出侦查小组。”林征看了一眼墙上一个简陋的、用粉笔画出的刻痕日历,“时间快到了。侦查小组通常会从哪里来?以什么方式接触你们原本预设的撤离点或信号点?”

阿木指了指西北方向:“通常是从那个方向过来,那片区域废墟复杂,容易隐蔽。他们会先观察外围,确认没有大规模围剿迹象后,才会尝试靠近预设的信号点——就是我们之前埋中继设备的矿洞附近。他们会留下特定的标记,表示‘已抵达,安全’或‘危险,撤离’。如果看到‘危险’标记,后续人员就不会再接近。”

“标记是什么?”

“一块不起眼的、带有特定缺口的碎砖,摆放在矿洞口外第三块大石头的右下角。缺口朝内表示安全,朝外表示危险。”

林征和苏浅夏对视一眼。这个信息很关键。

“如果我们现在去把标记改成‘危险’呢?”苏浅夏问。

“那侦查小组会立刻撤离,并向‘灰隼’报告此处已暴露,任务中止。‘灰隼’可能会启动更激进的方案,或者彻底放弃这个方向。”阿木分析道,“但我不建议这么做。‘灰隼’疑心很重,如果发现标记被改动过,或者侦查小组无声无息地消失,他反而会确信这里有问题,并可能采取我们无法预料的行动。”

“那你的建议是?”林征看着他。

阿木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接下来要说的,将彻底断绝自己的回头路。

“让我去。”他看着林征,眼神平静,“我带着‘安全’的标记回去,或者,留下一个‘任务受阻,但目标确认,需支援’的混合标记。把侦查小组……引到我们设定的地方来。然后,由你们控制他们。”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外面淅淅沥沥、似乎永无止境的雨声。

吴工停下了手里的活,抬起头。赵磐环抱的手臂放了下来。苏浅夏的笔尖停在纸上。

引蛇出洞。然后,捕蛇。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也极其危险的计划。阿木一旦脱离控制,会不会反水?会不会趁机逃跑?甚至,会不会和侦查小组联合,反过来给基地设下陷阱?

“你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赵磐的声音冷硬得像铁。

阿木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我无法证明。你们只能赌。赌我对‘昆仑站’的失望和恐惧,超过了对你们的戒备。赌我……更想作为一个‘人’活着,而不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被抛弃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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