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断绳(2/2)

这个诱惑,太大了。大到让他几乎忘记了背叛的恐惧和组织的残酷。

但是……

“你们……怎么保证?”阿木嘶哑地问,“保证我说了之后,不被灭口?或者,不被当做诱饵,继续利用?”

林征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无法给你百分之百的保证。这是末世,没有绝对的信任。我只能告诉你,我们基地的规矩:不杀俘虏,不虐待提供有价值情报的合作者。王小铁和小孙的仇要报,但不会滥杀。你如果选择合作,就是基地的一员,受基地规则保护。”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你也要接受监督,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接触核心事务。这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包括你自己。”

很公平。甚至可以说,比他预期的条件要好得多。

阿木再次陷入沉默。内心的天平在剧烈摇晃。一边,是二十年来根深蒂固的恐惧、训练和虚无的“忠诚”;另一边,是活下去的可能、一丝微弱但真实的“人”的气息,以及……避免更多无谓牺牲的、迟来的良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征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房间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那盏白灯恒定不变的嗡鸣。

阿木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膝盖上。那艘树叶船已经完全蔫了,绿色变成了黄褐色,边缘发黑卷曲,那根紫色的小花茎秆也枯黄断裂,掉在了他的腿上。

一艘注定会枯萎的船。就像他之前的人生,无论多么精密,多么隐蔽,最终都指向腐朽和死亡。

他想起小玲放下船时说的那句话:“把不开心放在船上,它就会顺着水流走掉。”

可是,这里没有水。这艘船,哪儿也去不了。

除非……他自己,变成水。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林征。脸上所有的伪装、挣扎、恐惧,都在这一刻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昆仑站’,不是你们想象的一个据点。”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清晰了许多,带着一种放弃一切后的平静,“它是一个代号,代表的是一个网络,一个灾前就存在的、负责极端情况下文明延续和情报工作的隐秘系统。我们这样的人,被称为‘影’,分散在各个主要城市废墟和重要节点附近。”

林征的眼神微不可察地亮了一下,但身体没有动,只是更专注地听着。

“我的直属上级代号‘灰隼’,负责我们这个区域的情报收集和特殊行动。伏击你们的命令,就是‘灰隼’直接下达的,目标是获取药品,并评估你们基地的威胁等级和……寻找‘钥匙’的线索。”阿木顿了顿,“关于‘钥匙’,我知道的确实不多。任务简报里只说是最高优先级目标,可能与灾前‘方舟计划’的最终激活权限有关。外形、具体功能、确切实物……我的级别不够知道。福伯……他可能知道更多,他的身份很特殊,不完全是‘影’,更像是……监督者和联络员。”

他一股脑地将知道的核心信息倒了出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在亲手埋葬过去的自己。

“我们通常通过加密的短波频率接收指令,使用像你找到的那种微型设备进行短距回传。中继点定期更换。‘灰隼’的移动指挥点可能在北部山区,具体坐标每次任务前临时告知。他手下至少有五个像我这样的行动小组,人数和装备不详,但肯定比你们遇到的伏击小组要强。”

林征一边听,一边在脑子里快速整合这些信息。“‘灰隼’下一次联络你们的时间?”

“原计划是收到我关于‘钥匙’线索的确切报告后。但现在……”阿木苦笑了一下,“中继站被你们控制了,他收到的会是假报告。按照备用预案,如果超过七十二小时没有我的定期安全信号,他会启动静默程序,并派出侦查小组核实情况。”

七十二小时。从他被捕算起,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

“侦查小组通常会怎么行动?”

“两人一组,伪装成流民或幸存者,从不同方向接近目标区域,观察,不直接接触。如果确认异常,会立刻撤离汇报。”

林征点点头。这意味着,基地外围很快可能出现新的、更隐蔽的观察者。

“你愿意配合我们吗?”林征看着阿木,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在他们出现的时候,指认他们,或者,帮助我们传递一些……我们想让‘灰隼’知道的消息?”

阿木沉默了很久。指认曾经的同伴,甚至协助设置陷阱……这比单纯的泄密,更需要决心。

他看了一眼膝盖上那艘完全枯死、蜷缩成一团的树叶船。然后,他抬起头,迎着林征的目光,缓慢地,但坚定地点了点头。

“……愿意。”

绳子,终于还是断了。

不是崩断的,是在无尽的猜疑、孤独、微弱的善意和冰冷的现实权衡下,被他自己,亲手割断的。

林征站起身,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悦或放松。他走到墙边,打开滑板,对外面说了一句:“可以进来了。”

苏浅夏和那个冷面男人走了进来。男人手里拿着钥匙,开始解除阿木身上的束缚带。

皮革束带一层层松开,血液重新流回僵硬的四肢,带来一阵酸麻刺痛。阿木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骨折处依旧疼,但一种久违的、属于“自由”的颤栗感,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苏浅夏递过来一套干净的、普通的粗布衣服,还有一双旧布鞋。

“先换衣服,吃点东西。然后,我们需要你更详细地描述‘灰隼’和他手下小组的所有特征、习惯、可能的伪装方式。”她的声音平静而专业,没有同情,也没有歧视,就像对待一份即将开始的重要工作。

阿木接过衣服,手指接触到粗糙温暖的布料时,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从膝盖上滑落、掉在地上、已经变成一小团枯黄垃圾的树叶船。

然后,他抬起脚,踩了上去。

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碎裂声。

他换上了基地的衣服,踏出了那间囚禁他身心许久的白色房间。

走向的,是一个未知的、但至少脚下是实地、头顶(哪怕是被血月污染的)是天空的,新的开始。

而关于“钥匙”的迷雾,关于“昆仑站”和“灰隼”的阴影,以及必然随之而来的新一轮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