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晚霞里的广播(2/2)

偶尔有些规律的、像是摩斯电码的嘀嗒声,但都极其微弱,断断续续,无法分辨含义。没有老周说的“广播”,没有人声,没有音乐,什么都没有。

“是不是听错了?或者他疼糊涂了?”王小铁问。

苏浅夏没回答,只是继续听着。调到某个频率时,她忽然顿住了。这个频率的噪音有些不同,底噪里混杂着一种极轻微的、有规律的脉冲声,嗒……嗒……嗒……间隔几乎完全相等,像心跳,又像某种信号。

她听了足足十分钟,那脉冲声一直存在,稳定得不可思议。这不像是自然干扰,也不像是随机的电波噪音。

“这个频率……”她摘下一只耳塞,看向王小铁,“老周经常调到这里吗?”

王小铁凑过来看刻度盘,摇摇头:“不清楚。周叔调台从来不用眼睛看,全凭耳朵和手感。”

苏浅夏记下了这个频率的数字。她有种直觉,老周昏迷前说的“广播响了”,或许和这个有关。

夜深了。基地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巡逻队的脚步声规律地响起,又规律地远去。医务所里,老周在昏睡中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值班的卫生兵给他注射了少量镇静止痛剂——药剂是从一个摔碎的医疗箱里抢救出来的,标签模糊,剂量全靠经验估摸。

后半夜,起了雾。

不是白天那种浓雾,是薄薄的、湿冷的雾气,从废墟深处漫出来,贴着地面流动,吞没了墙角、堆料和一切低矮的物体。了望塔上的灯光在雾气中晕开,变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晕。

就在这雾蒙蒙的、万籁俱寂的凌晨,指挥所里那台收音机,忽然传出了一阵清晰的声音。

不是电流噪音。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平稳,清晰,甚至带着一丝专业播音员特有的、经过训练的字正腔圆:

“……这里是‘华夏复兴广播电台’,频率……(一阵轻微的电流干扰)……现在是北京时间……(干扰)……下面播报重要通知……”

声音只持续了不到十秒,就被一阵更强烈的、仿佛金属刮擦的刺耳噪音淹没。接着,又恢复了永恒的沙沙声。

而当时,指挥所里只有一个趴在桌上打盹的通讯兵。他被那短暂的人声惊醒,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发出声音的收音机,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等反应过来,扑过去调试图找回那个频率时,却什么也找不到了。

他以为是自己值夜太累出现的幻听。直到天亮换班时,才随口把这事当玩笑说给了接班的同事。

消息传到苏浅夏耳朵里,已经是早饭时分。她正端着碗稀粥——这几天伤员多,粮食配额又紧了,粥稀得能照见人影——听到通讯兵吞吞吐吐的汇报,手里的碗顿住了。

“你确定?女人的声音?说的什么?”

“就……就听清‘华夏复兴广播电台’……还有‘重要通知’……其他都是杂音,很短,就几秒钟。”通讯兵努力回忆,“声音很……很正,不像咱们平时说话。”

不像平时说话。意思是,不像在废墟里挣扎求生三年后,那种嘶哑、疲惫、充满警惕的声音。那是种……秩序尚存时的声音。

苏浅夏放下碗,快步走向指挥所。林征已经在了,正对着那台收音机,脸色凝重。

“你听到了?”他问。

苏浅夏摇头:“但老周昏迷前说‘广播响了’。还有,昨晚我发现一个频率有稳定的脉冲信号。”她把记下的频率数字递给林征。

林征接过纸条,盯着上面的数字看了很久。然后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晨雾正在散去,血月还挂在西边的天际,颜色淡得像褪色的血迹。

“如果……”他缓缓地说,“如果那不是幻听,如果真有‘华夏复兴广播电台’……”

他没说下去。但苏浅夏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电台,还在用如此“正常”的、属于旧日秩序的声音广播,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国家的核心力量可能还在。

意味着他们这些被困在废墟里的幸存者,可能并没有被彻底遗忘。

意味着……希望。

但这个希望太渺茫,太脆弱,像雾里看花,像风中残烛。它可能只是一个断断续续的幽灵信号,一个来自遥远过去的录音循环,甚至可能……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加强监听。”林征最终说,“所有值班人员,重点监控这个频率。有任何异常,立刻报告。”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暂时,不要扩散这个消息。”

苏浅夏点头。她明白。在情况未明之前,贸然燃起不切实际的希望,有时比绝望更残忍。

她走出指挥所,晨光已经照亮了基地。人们又开始了一天的劳作,修墙,种地,巡逻。王小铁拖着伤腿在检查新补的墙体的干燥情况;羊角辫女孩带着新救回来的几个孩子在空地上玩捡石子的游戏,笑声细细的,却真实。

老周还在昏迷。医生说他失血过多,身体太虚,醒来可能需要时间。

苏浅夏走向水塔。塔顶的铁皮箱里,那本《无线电爱好者手册》静静地躺着。她翻开到老周画着基地草图的那一页,看着角落那行小字:

“要是能发出去……就好了。”

发出去。告诉可能还在的同胞:这里还有人活着,还在坚持,还在等待。

她合上书,抬起头。东方的天空,朝阳正在努力冲破血月残留的红色天幕,洒下几缕稀薄的、却真实存在的金色光芒。

广播是否真的响了,信号从何而来,意味着什么,都还是迷雾。

但至少,有人还在尝试倾听。

至少,在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废墟上,还有一些微弱的电波在穿梭,承载着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关于重逢和复兴的想象。

而他们能做的,就是像老周一样,竖起耳朵,在永恒的噪音之海中,捕捉那一丝或许永远也不会再响起的、来自文明世界的声音。

然后,带着这点渺茫的念想,继续活下去。

一天,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