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水塔上的星(2/2)

苏浅夏站在了望塔上,手里拿着望远镜,可雾太浓了,什么也看不见。她只能听着对讲机里偶尔传来的、压低声音的报告:

“到达第一个标记点……建筑结构不稳定,建议绕行……”

“发现感染者活动痕迹,数量约二十,已避开……”

“前方道路被车辆完全堵塞,需要攀爬……”

声音时断时续,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瓦砾滚落的细微声响。

整整一天,基地里的气氛都绷得很紧。人们照常干活,修墙的修墙,种菜的种菜,可耳朵都竖着,心思都飘向了浓雾弥漫的北方。窝棚区那个总在编草绳的老太太,一整天编错了好几次,最后干脆放下绳子,坐在门口,望着城北方向发呆。

黄昏时分,雾散了。

对讲机里传来王小铁沙哑的声音,背景里有呼啸的风声:“看到学校了……屋顶有红旗……还在飘。”

就这一句话,让指挥所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情况。”林征对着对讲机说,声音稳得像石头。

“正面进不去,感染者太多。但……侧面有个老旧居民区,房子挨得近,屋顶可以走。从那边,也许能接近学校后墙。”王小铁顿了顿,“学校围墙很高,上面有铁丝网,但……东北角有个地方,铁丝网松了。”

他没说怎么发现铁丝网松了的,也没说在居民区屋顶上穿行有多危险。但所有人都能从他声音里的疲惫,听出这一路经历了什么。

“确认有活人吗?”苏浅夏问。

对讲机里沉默了很久,只有风声。

“……看到烟了。”王小铁最终说,“从学校操场的一个井盖里冒出来的,很淡,是炊烟。”

炊烟。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每个人心里漾开涟漪。在这个地狱般的世界里,炊烟意味着火,意味着烹煮食物,意味着……人还在用人的方式活着。

测绘队返回基地时,已经是深夜。

三个人都像是从泥里滚出来的,衣服被划破了好几处,王小铁的瘸腿似乎更严重了,但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布袋,没丢。

他带回了一张更详细的手绘地图,上面标出了一条用红笔反复描过的、曲折如羊肠的路线。路线的终点,是曙光小学后墙东北角那个松动的铁丝网。

“从这里,”王小铁的手指戳在那个点上,“剪开铁丝网,下去就是学校锅炉房后面,有个小门,应该是通地下室的。”

林征看着那张地图,看了很久。然后他抬头,目光扫过指挥所里每一张疲惫而期待的脸。

“准备救援。”他说。

不是明天,不是后天。是现在,立刻,马上准备。因为谁也不知道,那十七个孩子,还有那个背诗的男人,还能撑多久。

命令像石子投入池塘,激起一圈圈扩散的涟漪。武器库再次打开,装备被清点、分配;车辆检查油料和车况;医疗队准备急救包和担架;后勤连夜赶制便于携带的高能量食物……

水塔上的灯,又亮了一宿。

这一次,不只是吴工他们。很多人都没睡,默默地做着自己能做的事。女人们缝补救援队员的装备,孩子们把省下来的糖果包成小包,连那个总在哭的老奶奶,也颤巍巍地拿来一捆她编得最结实的草绳。

“绑东西,牢靠。”她说。

老周一直守在水塔下,守着那台收音机。他希望能再听到那个声音,希望能告诉对方: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

可耳机里,只有沉默。

天快亮时,苏浅夏走到水塔下,看见老周靠着墙睡着了,花白的头发上凝着夜露。收音机还抱在他怀里,耳塞滑落在一旁。

她轻轻拿起耳塞,塞进自己耳朵里。

电流的沙沙声,像永恒的背景噪音。但在那噪音的深处,在某个极细微的频段里,她仿佛真的听见了什么——不是人声,不是敲击,是一种更微弱、更缥缈的声音,像是……孩子的哭声?

只一瞬,就消失了。

也许是幻听。也许,只是电流噪音偶然形成的错觉。

她放下耳塞,抬起头。

水塔顶上,吴工他们还在忙碌。敲打声已经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稳的、低沉的流水声,那是过滤后的暗河水,正源源不断地注入储水罐,再通过管道,流向整个基地。

而在水塔的最高处,在那个平时没人会爬上去的检修平台边缘,不知是谁,用碎砖摆了一颗星星的形状。

砖是旧的,沾着泥,摆得歪歪扭扭。

但在渐渐亮起来的天光里,那颗砖块摆成的星星,静静俯瞰着下方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和土地上这些不肯放弃的人们。

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