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水塔上的星(1/2)

过滤器运进水塔的那个晚上,老周把收音机抱到了水塔底下。

天线是用捡来的铜丝重新绕的,裹在断裂的竹竿上,竹竿插在水塔外墙的裂缝里。夜风一吹,竹竿就吱呀作响,铜丝天线在血月的微光里泛着幽幽的冷光。老周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水泥墙,把耳塞小心地塞进耳朵里。

耳机里先是惯常的电流杂音,像无数只虫子在鸣叫。他耐心地调着旋钮,指尖因为常年和油污、金属打交道,粗糙得像砂纸,磨在塑料旋钮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忽然,杂音里漏出了一丝别样的声音。

很微弱,像一根蛛丝飘在风里,稍不注意就会断掉。但老周听见了——不是敲击声,这次是人的声音。一个男人的声音,时断时续,夹杂着咳嗽,在背一首诗。

“……野火……烧不尽……”

风声,电流声。

“……春风吹……又生……”

声音又断了。老周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连心跳都压慢了。他怕自己的呼吸声,会盖过那根随时会断的蛛丝。

过了漫长的十几秒,声音又飘了出来,这次更弱了,像垂死之人的呓语:

“……这里……是‘曙光’小学……还有……十七个孩子……食物……”

后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和更响的电流噪音吞没。接着,只有杂音了。

老周猛地扯下耳塞,手指颤抖着在本子上记下刚才听到的碎片:“曙光小学”、“十七个孩子”、“食物”。字迹歪歪扭扭,笔尖因为用力,几乎戳破了纸页。

他抱着收音机冲进指挥所时,林征正和苏浅夏在灯下研究一张发黄的旧地图。那是从变电站带回来的,是灾前最后版本的城市规划图。图上,“曙光小学”用红笔画了个圈,旁边有行小字标注:“紧急避难场所,地下两层,储备物资可供200人30天。”

圈是吴工画的。老爷子下午对着图纸研究了几个小时,用放大镜一寸一寸地找,最后指着这里说:“如果真有人能撑到现在,只能是这种地方。”

林征接过老周递来的纸条,对着地图上的红圈看了很久。曙光小学在城北,和基地隔着一整片老城区废墟,直线距离十二公里,实际要走的路至少翻倍。更重要的是,它在血月降临后被标记为“重度感染区”——第一批变异的感染者里,有三分之一是从那片老城区的医院和居民楼里涌出来的。

“十七个孩子。”苏浅夏轻声重复这个数字。她的目光落在墙角的阴影里,那里放着羊角辫女孩的饼干盒,盒子开着,里面除了干枯的花瓣,还有她用捡来的粉笔头画的画——画上是几个手拉手的小人,站在一朵巨大的向日葵下面。

林征的手指在地图上沿着可能的路线移动。指尖划过的地方,是密密麻麻的建筑物标识,其间夹杂着吴工用红笔标注的危险记号:这里有倒塌的高层建筑,那里有化工原料泄露,另一处是已知的大型感染者巢穴。

没有一条路是安全的。

“无线电信号能定位吗?”他问老周。

老周摇头:“太弱了,时断时续。只能确定大概方向,就是城北那片。具体位置……”他顿了顿,“除非他们再发信号,而且能持续久一点。”

那天夜里,水塔上的灯亮了一宿。

吴工带着几个懂机械的幸存者,在塔里拆解那台伤痕累累的过滤器。扳手和榔头敲击金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塔下围了一圈睡不着的人,仰着头看塔顶窗户里透出的光亮,听着里面传来的、时轻时重的敲打声。

羊角辫女孩也来了。她抱着饼干盒,坐在离水塔最近的一堆沙袋上。有人问她怎么不睡,她小声说:“我想看着水出来。”

后半夜,敲打声停了。

塔门打开,吴工走出来,脸上、手上全是油污,可眼睛亮晶晶的。他对着下面等待的人群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塔顶那个巨大的储水罐。

人们还没明白过来,就听见一阵低沉的、仿佛从地底传来的嗡鸣。

接着,是水流声。

起初是细微的、断断续续的滴答声,像久病之人微弱的脉搏。渐渐地,声音连贯起来,变成了潺潺的流水声,清晰地从水塔内部传来,沿着管道,流向基地各处预埋的供水点。

人群静了一瞬,然后爆发出压抑的欢呼声。声音不大,怕引来不该来的东西,但那喜悦是真实的,在每个人的眼睛里燃烧。

第一个跑到临时供水点的是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她拧开水龙头,清澈的水哗啦啦流出来,冲在她颤抖的手上,冰凉刺骨。她捧起一捧水,凑到唇边尝了尝,然后眼泪就下来了。

“是甜的……”她哭着对怀里的孩子说,“宝宝,是甜的水……”

水确实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的甜。不是糖的甜,是岩石和地底深处的那种甜,是活水才有的味道。

老周没去接水。他又坐回了水塔底下,戴上了耳塞。这一次,他调了很久的旋钮,却再也没找到那个背诗的声音。耳机里只有永恒的电流杂音,像一片无边的、寂静的海。

天亮时,林征召集了人手。

不是救援队——现在还去不了。是测绘队。他需要知道从基地到城北,确切地说,到曙光小学附近,到底有没有一条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可能通行的路。

王小铁站了出来。他的腿伤还没好利索,走路有点瘸,但眼神很稳。“我去过城北外围,知道几个能藏身观察的点。”

和他一起去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灾前送外卖的年轻人,他对老城区的小巷子熟得像自己手掌的纹路;另一个是沉默寡言的中年人,以前是桥梁工程师,能判断建筑结构的稳定性。

他们带了最少的装备:武器、三天的口粮、绳索、还有吴工连夜手绘的、标注了危险区域的草图。

出发前,羊角辫女孩又来了。这次她没带千纸鹤,而是从饼干盒最底下,拿出一个小小的、用布缝成的护身符。布是从她死去母亲的衣服上剪下来的,里面包着一小撮荠菜花干枯后收集的种子。

“这个,”她把护身符塞进王小铁手里,“如果遇到小朋友……给他们。”

王小铁攥着那个还有孩子体温的小布袋,感觉它比任何武器都沉重。

测绘队是趁着晨雾出发的。雾是灰白色的,像给废墟盖了层尸布。三个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雾气深处,连脚步声都被潮湿的空气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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