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笙往事(6)(2/2)
娘呢?
爹呢?
爹那咳血的毛病,离了药,能撑多久?
娘把那点卖她的钱拿去抓药,能抓几副?
药吃完了呢?
米缸空了呢?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心口最软的地方,疼得她猛地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抠着床板。
她忽然不敢再往下想。
恨意像潮水一样退去,露出底下更荒芜、更冰冷的滩涂。
那里面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空茫和……思念。
尖锐的,无法抗拒的思念。
她想娘。
想那个会给她掰半块芝麻糖的娘。想那个在爹咳得惊天动地时,轻轻拍着爹的背、眉头紧锁的娘。
想那个身上有着汗味、药味和旧棉布味道的娘。
哪怕是那个最后把她推出去的娘,那只冰凉发抖的手,那个别开不敢看她的侧脸,此刻想起来,也蒙上了一层模糊的、让人鼻子发酸的情绪。
思念一个人,最先忘掉的,果然是那些不好的地方。
剩下的,全是揉碎了、掺着玻璃渣的暖意。
她甚至开始为娘找理由。
娘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
爹要死了,家要散了。
卖了她,或许爹能多活几天,娘能喘口气。
总好过一家人抱在一起,烂死在那间漏雨的破屋里。
是不是?
她无声地问着黑暗,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响。
没有人回答。
只有窗外河水流动的单调声响,还有隔壁新来姑娘压抑不住,断断续续的哭泣。
阿蘅把脸埋进那床又硬又臭的被子里,用力吸着气。
被子上只有霉味、汗味和画舫里那种特有的浑浊气味。
娘的味道,早就散得一干二净了。
她再也闻不到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滚烫的,滑过脸颊,迅速变得冰凉。
她没有出声,只是肩膀微微地颤抖,任由眼泪无声地淌进嘴里,混合着喉咙伤口残留的血腥气和永远挥之不去的苦涩。
她哭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娘。
哭那个咳血的爹。
哭那个死在河里的月白。
也哭这个哑了的、脏了的、再也回不去的自己。
在这一刻,所有的恨意、恐惧、麻木都被这突如来的汹涌思念冲垮了。
她只想再见娘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只想再闻闻那股混合着汗味、药味和旧棉布的味道。
哪怕那股味道的尽头,是分离和无法言说的苦楚。
也比现在这样,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