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笙往事(6)(1/2)

月白的尸体在天黑透后,被刘嫂喊来的两个哑巴力夫用破草席一卷,抬下了画舫。

草席坠入河水时,只发出了一声闷响,连水花都没溅起多高。

河面晃了晃,很快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画舫上的日子照旧。

刘嫂让人把那根上吊的布绳扔了,把那小隔间彻底清扫一遍,泼了水,点了劣质的熏香,试图驱散那看不见的晦气。

没过两天,一个新来的,同样面黄肌瘦的姑娘被送了进来,住进了月白那个隔间,穿着月白穿过的旧衣服,开始重复月白经历过的一切。

姐姐们偶尔还会提起月白,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很久以前的事。

“月白那丫头,就是性子太拗。”

“想不开呗,这世道,谁不难?”

然后话题很快转向新来的客人,新到的胭脂水粉,或者抱怨哪天的饭菜更难吃。

阿蘅依旧干着她的杂活。

手泡在冷水里的时间更长了,冻疮破了又烂,烂了又结痂。

喉咙的伤口慢慢长合,留下一个粗糙的疤痕,每次吞咽口水都像有个硬块在那里滚动。

她彻底发不出清晰的声音了,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些嘶哑的气音,像窗外刮过的风声。

她变得更沉默,更像一个影子。

低着头,不停地洗,不停地擦,试图用身体的疲惫淹没脑子里那些不断翻涌的东西。

月白悬在半空、微微晃动的身体,掉落的鞋子,盖脸的脏布……

这些画面总在不经意间撞进脑子里,让她浑身发冷。

夜里,她蜷缩在坚硬的板床上,隔着一层薄薄的板壁,能听到新来的姑娘低低的啜泣声,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她拉起破旧的被子,蒙住头,连那点细微的哭声也不想听见。

可有些东西,捂是捂不住的。

画舫里终日弥漫的那种甜腻香粉、酒肉、汗水和某种体液混合的浑浊气味,无孔不入。

但在这些令人窒息的味道底下,阿蘅却总能恍惚间嗅到一丝极淡极淡,属于过去的味道。

那是娘身上的味道。

不香,甚至有点汗味,混合着常年缭绕的廉价线香和苦涩药汁的气味。

还有一种阳光晒过旧棉布的味道。

那种味道,曾充斥在那个漏雨却勉强称为“家”的小小空间里。

起初,这味道的闪现让她心惊,随即是尖锐的刺痛。

是娘把她推给潘姨的。

是娘接过那个钱袋,手抖得那么厉害,却还是把她推了出去。

可痛着痛着,那味道带来的东西,好像慢慢变了。

她开始想起更多别的东西。

想起娘那双总是红肿、裂着口子的手,在昏暗油灯下穿针引线,针脚细密,直到眼睛熬得通红。

想起娘把熬好的、黑乎乎的药汁小心吹凉,一点点喂给咳得撕心裂肺的爹,眉头拧着,嘴角却尽力抿着,不露出愁苦。

想起偶尔,极少数的偶尔,娘从绣坊结回工钱,买了半块小小的芝麻糖,掰成两半,大的那块塞给她,小的那块抿在自己嘴里,看着她吃,眼里有那么一点点极淡的笑意。

想起那个最后分别的清晨,娘别开脸不敢看她,胡乱理她头发的手指,冰凉,却在发抖。

推她走的那一下,力道轻得几乎像是抚摸。

“去……去学门手艺……有好饭吃……”

娘当时哑得快听不见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那声音里的艰难,那股怎么压也压不下去的哽咽,那个时候她只顾着害怕,完全没有听出来的东西,现在却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没了她。

是啊,有好饭吃。

在这里,她确实吃上了“饭”,虽然大多是馊的、冷的、猪狗食一样的东西。

但至少,没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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