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笙往事(5)(2/2)

阿蘅觉得,月白姐姐好像早就死了,活着的只是一具空壳。

一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画舫经过一夜喧嚣,终于沉寂下来。

客人们都走了,姐姐们累得东倒西歪,各自回隔间补觉。

刘嫂也打着哈欠去睡了。

阿蘅被叫起来收拾残局。

她端着装满空酒壶和残羹冷炙的大木盆,踉踉跄跄地走在安静的过道里。

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浓郁的香粉味、酒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腥味。

她走到月白的隔间外,帘子没有完全拉上。

她习惯性地想低头快步走过,眼角余光却瞥见里面似乎有点不对劲。

定睛一看。

月白穿着她那身最旧的寝衣,身子直挺挺地悬在半空。

一根原本用来挂帘子的布绳,紧紧勒在她细瘦的脖子上,另一端系在舱顶低矮的横梁上。

她的头歪向一边,脸憋得发紫,舌头微微吐出来一点,眼睛半睁着,空洞地望着下方,没有半点光亮。

一只鞋子掉在地上,另一只还虚虚挂在脚尖。

脚下是一个踢倒的小木凳。

阿蘅手里的木盆“哐当”一声砸在船板上。

空酒壶滚得到处都是,残羹冷炙泼洒开来,油腻污秽。

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和悬在那里的月白一样无法呼吸。

死了。

月白姐姐死了。

自己吊死的。

刘嫂和其他几个姐姐被惊动,慌慌张张跑过来。

看到里面的情形,顿时响起几声短促的尖叫和压抑的抽气。

“作孽啊!这死丫头!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刘嫂拍着大腿,声音里更多的是恼怒而非悲伤,“这不是给我添晦气吗!赶紧!快弄下来!”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月白从绳子上解下来。

身体已经僵硬了,她们把她放在地上,用一块不知道哪里扯来的脏布盖住脸。

“怎么办?刘嫂?”

“能怎么办?老规矩!等天再黑点,找个地方沉了!真是……晦气死了!这个月生意肯定要受影响!”

刘嫂烦躁地指挥着,“把她那点破烂东西都收拾了扔了!看着就心烦!”

有人开始收拾月白那少得可怜的遗物,一支秃了的簪子。

阿蘅还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块盖着脸的脏布,下面凸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昨天这个时候,月白还靠在栏杆上。

现在,她就躺在那儿,变成了一具冰冷,即将被丢弃的“东西”。

没有人在意她为什么死。

没有人哭。

刘嫂只担心晦气,影响生意。

姐姐们脸上更多的是麻木和一丝兔死狐悲的恐惧。

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像水面上冒个泡,无声无息就消失了。

桃红走过来,看到阿蘅煞白的脸和抖个不停的身体,推了她一把,声音很低:

“别看了!干活去!……都一样……早晚的事……”

阿蘅被推得踉跄一步,低下头,看着泼了一地的残羹和滚落的酒壶。

她蹲下身,机械地开始收拾。手指碰到冰冷黏腻的菜汁,碰到滚圆的酒壶。

她的喉咙疼得厉害,不是因为伤口,而是因为一种堵得她快要爆炸的悲鸣。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

天光渐亮,河水依旧浑浊,沉默地向东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