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笙往事(2)(2/2)

所谓的规矩,就是怎么低头,怎么走路,怎么端茶递水。

不能直视人,不能走太快也不能走太慢,端东西要稳,水不能洒出来一滴。

刘嫂手里拿着根细竹篾,做错一点,那竹篾就毫不留情地抽下来,落在手背上、胳膊上,立刻泛起一道红棱子。

阿蘅疼得直吸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哭?哭就给饭吃啦?”

刘嫂骂着,“学不会就别想吃东西!”

饿。

那种熟悉的、抓心挠肝的饿,又回来了。

比在家里时更厉害,因为在这里,连那点稀薄的米汤和苦涩的药味都没有。

她咬着嘴唇,把眼泪憋回去,努力模仿着刘嫂的动作。

练了不知道多久,手背和胳膊上已经多了好几道火辣辣的疼。

刘嫂才哼了一声,从外面端进来一个小碗,里面是半碗看不到几粒米的稀粥,还有一小块黑乎乎的、硬得像石头的咸菜。

“吃吧。便宜你了。”

阿蘅几乎是扑过去,抓起那块咸菜就往嘴里塞,咸得发苦,硌得牙疼。

她又捧起碗,咕咚咕咚地喝那几乎全是水的粥。

粥是馊的,带着一股酸味。

但她顾不上了,胃里像有只手在抓,只要能填进去点东西就行。

刘嫂在旁边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吃完那点东西,根本不够垫底。

刘嫂又让她继续练。

端着一个空托盘,上面放个装满水的杯子,在狭窄的船舱过道里走。

水洒出来,竹篾就抽过来。

船舱里不时有别的女人经过。

有的面无表情,看都不看她一眼。

有的会停下脚步,倚在门边,懒洋洋地看着她挨打,嘴角带着点说不清是嘲弄还是麻木的笑意。

晚上,画舫上的灯笼全都点起来了,把河面映得光怪陆离。丝竹声、笑声、划拳声、女人的娇嗔声比白天更响,闹哄哄地挤进耳朵里。

阿蘅被刘嫂叫出去,让她跟在后面,看别人怎么给那些“客人”端酒送菜。

那些男人穿着长衫或绸褂,脸上泛着油光,大声说笑,手有时候会不老实,在端酒递菜的女人身上摸一把。

那些女人要么笑着躲开,要么顺势靠过去,嘴里说着阿蘅听不懂的俏皮话。

空气里满是酒气、烟味、还有浓郁的香粉味,混在一起,闷得人头晕想吐。

她紧紧跟着刘嫂,低着头,看着自己灰布鞋的鞋尖,不敢乱看。

心跳得厉害,手心里全是冷汗。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看见她,喷着酒气问:“哟,刘嫂,这新来的小丫头?毛还没长齐吧?”

刘嫂赶紧把她拉到身后,赔着笑:“王老爷您说笑了,就是个干粗活的小丫头片子,不懂事,别冲撞了您。”

那男人嘿嘿笑了两声,没再说什么,手却伸过来,在她头上胡乱揉了一把。

阿蘅吓得浑身一僵,差点叫出声。

那手很大,很热,带着令人作呕的酒气。

刘嫂把她扯开,低声骂了一句:“丧门星!”

然后推了她一把,“滚回去待着!别在这儿碍眼!”

阿蘅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地跑回那个黑暗的小隔间,砰地关上门,后背紧紧抵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气。

外面那些喧闹声、笑声隔着一层板壁传进来,变得模糊,却更让人觉得害怕。

她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

胳膊上被竹篾抽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胃里那点馊粥和硬咸菜早就消化没了,又开始饿得发慌。

嘴里还残留着那咸菜又咸又苦的味道,还有刚才那个男人手上的酒臭味。

她想起娘塞给潘姨那个小布袋时发抖的手。

想起爹咳出的血点子。

想起娘说“有好饭吃”。

这里是有饭吃,如果那馊粥和硬咸菜也算饭的话。

可她宁愿回去喝爹那苦得舌头发麻的药汁,宁愿闻屋里那股霉味,宁愿听着爹没完没了的咳嗽。

至少……至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