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皇宏愿,远航之谋(1/2)

永乐元年的初春,金陵城像是被一层薄纱轻轻笼住。秦淮河畔的柳丝刚抽出鹅黄的嫩芽,风一吹,便软软地搭在青石板路上,沾着昨夜春雨留下的湿意。朱雀桥边的酒肆已经开了门,店小二正踮着脚卸门板,木轴一声,惊飞了檐下几只灰麻雀,扑棱棱掠过写着太白遗风的酒旗——那旗子上的墨迹被风吹得有些淡了,倒像是幅写意的水墨画。

这座刚刚从战火中喘过气来的都城,正一点点舒展着筋骨。街面上渐渐热闹起来,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走过,担子里的青瓷碗磕碰出清脆的声响;梳着双鬟的丫鬟提着竹篮去采买,篮子里露出半块刚出炉的桂花糕,甜香混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在空气里漫开来。只是偶尔走过一队披甲的士兵,甲叶碰撞的声,才会让人想起几年前那场兵临城下的靖难之役——那时的秦淮河,可是飘着折断的箭杆和染血的旌旗呢。

此时的奉天殿里,却听不到半分市井的喧嚣。

这座紫禁城的正殿,金砖铺地,光可鉴人,连脚步声都被吸得轻轻的。殿顶的藻井雕着盘龙,龙嘴里衔着的宝珠垂下来,正对着中央那把通体黝黑的龙椅。椅背上的金龙鳞爪分明,仿佛下一刻就要腾云而起,只是那双用绿松石镶嵌的眼睛,在殿内的微光里透着股威严的冷意。

朱棣就坐在这龙椅上。

他刚过四十,鬓角却已经有了些霜白,那是常年征战留下的印记。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十二章纹在胸前熠熠生辉,只是袖口被他不经意间攥出了几道褶皱。他微微眯着眼,目光扫过阶下的文武百官,像是在打量一盘刚摆好的棋局。百官们垂着手,官帽上的缨络纹丝不动,连呼吸都放轻了——谁都知道,这位新皇虽登基不久,可那双眼睛里藏着的锐利,比当年横扫北漠的铁骑还要厉害。

咚——

殿外传来一声悠长的钟鸣,是午时三刻了。朱棣终于直了直身子,喉结动了动,开口时声音带着些晨起的沙哑,却像一块石头投进静水里,瞬间漾开层层波澜:诸位爱卿,可知今日召你们来,是为了何事?

没人应声。阶下的官员们心里各有盘算:户部的正琢磨着江南的税粮能不能按时起运,兵部的还在想北平的边军该换冬衣了,翰林院的几位学士偷偷交换了个眼神——莫不是要修《太祖实录》的事有了新章程?只有站在最前排的几位老臣,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几分了然,他们跟着这位陛下打了半辈子仗,知道他一旦露出这种眼神,心里定是藏着翻江倒海的大主意。

朱棣见众人不语,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不响,却让殿内的气氛更紧了几分。他伸出手,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叩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朕知道,你们都在想,天下刚定,该休养生息了。可你们忘了,我大明的疆土,不止在这长城以内,不止在这黄河长江两岸。

他顿了顿,目光忽然变得悠远,像是穿透了殿宇,望向了遥远的海天尽头:当年太祖皇帝在应天称帝,曾说治世以文,戡乱以武。如今乱已定,文要兴,武也要扬。朕要让那些海外的邦国知道,大明朝换了天子,却比从前更要强盛;朕要让他们捧着贡品来朝,不是因为怕我们的刀枪,而是因为敬我们的文明;朕要让那万里碧波,都成我大明的通途!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掷地有声,龙椅扶手被叩得地一响。阶下的官员们终于明白过来——陛下这是要派船队下西洋啊!

顿时,殿内像是被投进了一颗石子,原本肃静的水面泛起了涟漪。站在右侧的礼部尚书胡濙偷偷扯了扯袍角,他想起去年出使安南时,看到过海边渔民的小破船,在浪里摇得像片叶子,心里直打鼓:这要是造大船去远洋,得花多少银子?站在左侧的英国公张辅却微微点头,这位跟着朱棣靖难的武将,总觉得男人的雄心就该在天地间舒展,海疆也是疆土,没什么好怕的。

有个须发皆白的老御史忍不住往前挪了半步,刚想开口,就被旁边的同僚拽了拽袖子。老御史回头瞪了他一眼,那同僚却朝他挤挤眼,嘴型无声地说:先听陛下说。

朱棣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没点破。他知道,这种大事,总会有争议。他要的不是一片附和,而是能真正担起这事的人。于是他抬了抬手,殿内又安静下来。

朕意已决,他缓缓说道,即日起,筹备远洋船队。只是这正使一职,需得有勇有谋,懂航海,识异域,更重要的是,对大明忠心耿耿。诸卿可有人选?

这话一出,殿内又热闹起来,不过这次是窃窃私语。有人说总兵官朱能熟悉水战,有人提都督佥事吕毅去过辽东沿海,还有人小声嘀咕说翰林院编修王景通懂番语,或许可行。

就在这时,一个清瘦的身影从右侧列中走了出来。

来人穿着一件紫色的官袍,那是户部尚书的品级。他头戴七梁冠,腰间系着玉带,走路时步子不快,却很稳当,袍角扫过金砖地面,几乎没带起一点声音。到了殿中,他撩袍跪地,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点拖沓。

陛下,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浸了水的石头,沉甸甸的有分量,臣夏原吉,举荐一人。

朱棣的眉梢挑了一下。夏原吉这两年管着户部,把战后混乱的财政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个实打实的干才。他举荐的人,定然不一般。夏卿请讲。

夏原吉叩了个头,抬起头时,目光正好与朱棣对上。他的眼睛不大,却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臣举荐内官监太监,马和。

马和?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有几位老臣差点把手里的朝笏掉在地上,连一直稳如泰山的英国公张辅都愣了一下。这马和他们知道,是个太监,听说在郑村坝立过功,陛下还赐了他姓,可让一个太监去统领船队下西洋?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连朱棣都有些意外。他确实赏识马和,那年轻人身上有种难得的锐气,可让他去当远洋船队的正使......他沉吟着,手指在扶手上停住了:夏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马和出身......

陛下,夏原吉打断了他,语气却依旧恭敬,出身不能定人。汉高祖是泗水亭长,明太祖起于濠州布衣,难道就因为出身低微,便成不了一代英主?

这话有点重,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有个年轻的翰林脸都白了,心想夏尚书胆子也太大了,竟敢拿陛下和太祖比。可朱棣却没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夏原吉:你且说说,他凭什么?

夏原吉清了清嗓子,声音里添了几分底气:陛下,这马和可不是寻常内监。臣与他打过几次交道,此人是云南人,洪武年间平定云南时,他才十来岁,被明军带回京师,后来分到了燕王府。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臣还记得,那时候他还叫马三保,个头不高,却总爱跟在王府的幕僚后面,听他们讲经史子集。有一次,王府的账房先生算错了一笔粮钱,满屋子人都没看出来,就他一个半大孩子,站在门口怯生生地说先生,这数目不对。后来一查,还真错了七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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