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红海帆影,圣物迷踪(2/2)

“放肆!”王二虎低吼一声,往那小孩面前一站,铁塔似的影子把孩子整个罩住。小孩吓得嘴一瘪,哇地哭出声,他娘赶紧抱起来就跑,跑的时候还回头瞪了王二虎一眼,嘴里嘟囔着听不懂的话。

“二虎,不得无礼。”郑和沉声说,目光却没离开那老者。老者像是没瞧见这场小风波,慢悠悠拍了拍手,两个穿黑袍的壮汉抬着个银盒从人群里走出来。盒子锃亮,晃得人眼睛疼,尤其盒上那把纯金锁,刻着缠枝莲纹,花瓣卷得规规矩矩——这分明是大明官窑的手艺,怎么会跑到红海来?

李文博眼睛都直了,忘了拍书上的沙子:“这……这锁的样式,跟去年御窑给太后烧的首饰盒一模一样!那缠枝莲的卷边,得是苏州老师傅才刻得出来!”

王二虎嗤笑一声:“仿的吧?前儿在满剌加,还有人拿涂了金粉的铜盆冒充官窑器,被我一锤子砸出个窟窿,里头全是绿锈。”

老者没接话,只朝壮汉使了个眼色。壮汉打开银盒,里头铺着块明黄色绸缎,料子滑得像流水,在阳光下泛着柔光——这明黄色,除了皇家谁能用?李文博腿肚子一软,差点坐地上,嘴里直念叨:“僭越……这是僭越啊……”

绸缎上卧着半块佛牙舍利,黄中透白,断口处的齿痕整整齐齐,像被快刀切开的玉石。郑和的手指在袖袍里蜷了蜷,他怀里的锦盒仿佛也有了感应,微微发烫。

“大人不妨拿出来对对?”老者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拐杖又在沙地上点了点,这次划出个浅浅的太阳纹。

王二虎立刻按住腰间的刀:“督公别信他!保不齐是机关!”

郑和却摆了摆手,示意亲兵递过锦盒。他打开盒盖,取出自己那半块舍利,掌心的温度让舍利愈发温润。周围的喧闹仿佛一下子静了,连海浪声都轻了几分。他缓缓将两块舍利凑到一起——“咔”的一声轻响,严丝合缝,像天生就该是一体。

更惊人的是,合璧后的舍利内侧,原本被各自遮住的字迹连成了一行:“永乐元年,于印度得之,愿归故土”。那笔迹苍劲有力,撇捺间带着股说不出的熟悉——李文博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这……这是陛下的字!去年我在翰林院抄录《永乐大典》,见过陛下御笔,除了少个‘永乐御笔’的小印,这笔锋简直……简直分毫不差!”

他这话一出,连王二虎都愣住了,手从刀柄上慢慢挪开,挠了挠后脑勺:“不可能吧?陛下怎么会给建文旧部的东西写字?”

老者突然冷笑一声,笑声像沙子摩擦石头:“大人以为,这真是当今陛下的笔迹?”他往前凑了半步,拐杖上的红宝石离郑和的锦袍只有寸许,“建文皇帝当年逃到印度,在菩提伽耶寺出家,这佛牙是他从寺里请的。永乐元年,他派亲信送半块回大明,想托陛下保管,却被李兴截了胡,换成了假的。”

“你放屁!”王二虎暴喝一声,唾沫星子喷了老者一脸,“李景隆那伙人早就被陛下收拾了,建文要是还活着,怎么不自己来?”

老者慢悠悠抹掉脸上的唾沫,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他圆寂了。三年前在印度圆寂的,临终前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还总念叨着南京的梅花山。”他突然从白袍里掏出块木牌,往郑和面前一递,“大人认得这个吗?”

木牌是黑檀木的,被摩挲得发亮,上面刻着个“景”字,笔画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痕——李文博突然想起林小满父亲留下的那块木板,当时他还特意拓了个样子,藏在《海外异闻录》的夹层里。他慌忙去翻书,手指抖得半天没打开书页,好不容易掏出拓片一比,两个“景”字的锯齿痕竟完全重合!

“这……这不可能……”李文博瘫坐在沙地上,拓片飘到滚烫的沙子上,很快被烫得卷了边。

“我是建文皇帝的侍卫长,姓景,名忠。”老者的声音突然哽咽,皱纹里滚下两颗泪珠,砸在沙地上,瞬间就被吸干,“当年护送他出海的三十人中,活到现在的,只剩我一个。陛下圆寂前嘱咐,一定要让佛牙合璧,带回南京,埋在明孝陵旁,告诉列祖列宗,他从未忘记故国。”

王二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刚才还觉得这老头是装腔作势,可瞧着那眼泪,还有木牌上的刻痕——林小满父亲死的时候,手里就攥着半块木板,死前还指着红海的方向,说不出话来。

郑和始终没说话,只盯着合璧的佛牙。阳光下,舍利上的“允”字和那行“愿归故土”的字迹交相辉映,竟像是在微微发光。他忽然想起永乐帝派他出海时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期盼,有威严,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景长老,”郑和终于开口,声音比红海的沙子还沉,“你说佛牙是真的,可有凭证?”

景忠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片残破的绢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佛牙的剖面图,标注着几处细微的裂痕——竟和眼前的舍利分毫不差。“这是当年菩提伽耶寺的住持画的,背面还有他的私印。”

李文博凑过去一看,绢纸背面果然有个模糊的梵文印章,他虽不认得,却记得去年在应天寺见过类似的印记,当时老和尚说这是印度高僧专用的。

就在这时,港口突然一阵骚动。赵大勇从了望塔上连滚带爬跑下来,嘴里喊着:“督公!不好了!那艘波斯船突然升起黑旗,船上的人都拔出刀了!”

众人回头,只见那艘原本挂着白旗的波斯船不知何时换了旗帜,黑旗上绣着个狰狞的骷髅头,几个弓箭手正搭箭瞄准码头。景忠脸色一变:“是李兴的人!他们果然跟来了!”

王二虎立刻拔刀:“早就觉得不对劲!督公退后,看我收拾他们!”

“等等!”郑和突然按住他,目光落在景忠的蛇头拐杖上,“长老的拐杖,可否借我一看?”

景忠愣了愣,把拐杖递过去。郑和握住杖柄,只觉入手冰凉,蛇头的红宝石在阳光下闪得刺眼——他突然发现,宝石下方刻着个极小的“李”字,刻痕崭新,绝不是旧物。

“这拐杖,是李兴给你的吧?”郑和的声音陡然转冷,“去年在满剌加,我们从李景隆余党手里搜出的匕首,柄上的红宝石也刻着‘李’字,只是你这颗,刻得更仓促些。”

景忠的脸“唰”地白了,手里的黑檀木牌“啪”地掉在地上。王二虎反应最快,一脚踩住他的手腕,咔嚓一声卸了他的关节:“好你个老东西,敢骗到督公头上来!”

远处的波斯船见势不妙,突然射出一箭,直取郑和面门。王二虎眼疾手快,挥刀将箭劈成两半,箭头掉进旁边的香料堆里,溅起一片桂皮粉末。

“放箭!”船上有人喊,竟是地道的南京口音。

郑和将佛牙舍利揣回怀里,冷冷盯着被踩在地上的景忠:“说吧,李兴在哪儿?真正的佛牙,又在谁手里?”

景忠疼得直哆嗦,嘴里却还硬气:“你们杀了我也没用……佛牙早就送回大明了,等陛下见到它,就知道你们这些人……”

话没说完,他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嘴角溢出黑血。王二虎掰开他的嘴一看,只见他舌下藏着个小瓷片,已经空了。

“是剧毒!”王二虎骂了句脏话,“这老东西自尽了!”

波斯船趁着混乱开始靠岸,几十个蒙面人举着刀往这边冲。李文博吓得抱着头躲在香料筐后面,却不小心撞翻了筐子,红珊瑚滚落一地,绊倒了好几个蒙面人。

“别慌!”郑和的声音穿透混乱,“二虎,带人守住码头!文博,看看那绢纸背面,除了梵文印,还有没有别的记号!”

李文博赶紧捡起绢纸,对着阳光一照,突然喊道:“有!有个水印!像朵梅花!”

梅花?郑和心里一动,永乐帝最爱的就是梅花,当年建文在东宫时,也常画墨梅……这其中,到底藏着什么关窍?

蒙面人的刀已经砍到近前,王二虎怒吼一声,挥刀迎上去,刀光映着红海的波光,闪得人睁不开眼。郑和望着合璧的佛牙舍利,又看了看远处波斯船上的黑旗,突然觉得这红海的宝石色水面下,藏着的秘密比海底的珊瑚林还要错综复杂。

“文博,记下来,”郑和的声音在刀光剑影中异常清晰,“红海的沙子烫脚,人心更烫。”

李文博趴在香料堆里,赶紧摸出炭笔往书上写,笔尖抖得厉害,把“人心更烫”写成了“人心更汤”,倒像是说这红海的风浪,比任何热汤都更能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