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扬州夜雨(2/2)
粗暴的拍门声,在他们这扇破旧的木门上响起,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开门!官府查缉逃犯!再不开门,撞开了!”
逃犯?是针对他们吗?还是……另有其人?
夏刈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门外的脚步声杂乱,似乎不止一两人。
就在他判断形势,思索对策之时——
“啊——!”
斜对门那户“寡居”的人家,突然传来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女子尖叫!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和男子愤怒的咆哮、打斗声!
“在那边!”
“抓住他!”
门外的呼喝声和脚步声,瞬间转向,如同潮水般,涌向了斜对门!
机会!
夏刈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如同蛰伏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拉开后门的门闩,闪身没入了外面漆黑冰冷的雨夜之中。他没有立刻远遁,而是贴着墙根,如同影子般,迅速而敏捷地绕到了前巷的拐角阴影处,伏低身体,目光如电,射向斜对门那户此刻已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呼喝打斗声不绝的宅院。
安陵容躲在床下狭窄黑暗的暗格里,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她紧紧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动静。
打斗声很快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衙役粗暴的呵斥、捆绑声,以及一个女子低低的、压抑的啜泣。还有人在翻箱倒柜,似乎是在搜查什么。
片刻,一个听起来像是头目的、带着浓重扬州口音的男声响起:
“带走!仔细搜!看看有没有同党漏网!”
杂乱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似乎是押着人,朝着巷口方向去了。但仍有零星的脚步声在附近徘徊,显然留了人看守现场,或者……继续搜查。
安陵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夏刈出去了,他现在安全吗?这些衙役,抓的真的是“逃犯”,还是……与那“寡居”人家深夜往来的神秘人有关?这场突如其来的“查夜”,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想搅浑这潭水?
她不知道。只能紧紧蜷缩在冰冷的暗格里,在无边的黑暗和恐惧中,等待着,祈祷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半个时辰。外面的雨声似乎小了些,巷子里也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扬州的、永不歇息的市井声浪,提醒着她,这惊魂一夜,尚未结束。
“咔哒。”
后门,传来极其轻微的、门闩被拨动的声响。
安陵容全身一僵。
紧接着,是几乎听不见的、湿漉漉的脚步声,走进了里屋。
床板被轻轻移开一丝缝隙。夏刈沾满雨水和泥污、却异常冷静的脸,出现在缝隙外。
“出来。没事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安陵容连滚爬爬地从暗格里出来,浑身早已被冷汗湿透。她看着夏刈同样湿透、肩头似乎还蹭破了油衣、露出里面深色衣料的模样,急声问:“你怎么样?外面……”
“我没事。”夏刈打断她,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下窗外,确认安全,才低声道,“抓的不是我们。是斜对门那家。那家根本不是寡居,里面藏着一对从北边来的、身负重案的江洋大盗,那女子是他们的同伙。衙役是得了线报,专为他们而来。”
江洋大盗?安陵容一愣。这么巧?
“不过,”夏刈话锋一转,眼中寒光闪烁,“这线报来得蹊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们刚在扬州落脚、暗中查探的时候来。而且,刚才混乱中,我瞥见,带队抓人的那个捕头,腰间挂的腰牌,样式有些特别,不像是扬州府衙的制式,倒更像是……内务府直属的粘杆处外围人员惯用的标识。”
粘杆处?!安陵容倒吸一口凉气。果然!太后的人,真的已经到了扬州,而且,已经化明为暗,渗透到了地方官府之中!这场“查夜”,既是抓人,恐怕也是一次敲山震虎,一次试探和警告!
是警告他们?还是警告隐藏在扬州的其他势力?比如……年世兰?或者,那个神秘的“夜枭”?
“还有,”夏刈的声音,带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沉重,“我刚才绕到前巷看时,除了衙役,巷子口对面那家关了门的茶馆二楼,窗后似乎一直有人影,在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我看不清那人模样,但感觉……不像看热闹的百姓。”
监视者!除了明处的衙役(粘杆处),还有暗处的眼睛!
安陵容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们自以为隐蔽的潜伏,恐怕从一开始,就未曾真正脱离过某些人的视线。扬州,这座温柔富贵的城池,早已张开了一张无形而严密的大网。而他们,如同落入网中的飞虫,每一次挣扎,都可能引来更致命的关注。
“我们……是不是暴露了?”她声音发颤。
“未必。”夏刈摇头,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分析光芒,“如果真确定是我们,刚才就不是抓江洋大盗,而是直接围了这院子。这更像是一次打草惊蛇,或者投石问路。想看看,这附近,还有没有别的‘蛇’被惊出来。也想看看,被抓的这几个人,会不会引出更大的鱼。”
他顿了顿,看向安陵容,目光深沉:“不过,此地不宜久留了。这次虽然侥幸躲过,但我们的落脚点,恐怕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我们需要尽快离开,换一个更安全、也更出人意料的地方。”
“去哪里?”安陵容问。扬州虽大,可哪里才是安全之地?
夏刈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停歇、却将天地浸润得一片湿冷的夜雨,和远处扬州城迷离闪烁的灯火,沉默良久。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他缓缓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既然他们在查北边来的、形迹可疑的,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
他转过身,看着安陵容,一字一句道:
“盐商,南河下,保障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