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雾锁长江(1/2)

蜀冈西北麓的山路,比庵堂后山那条樵夫小径更加崎岖难行。没有路,只有野兽踩踏出的模糊痕迹,在枯藤、怪石、深涧和茂密的灌木丛中时隐时现。晨雾如同化不开的浓粥,贴着湿滑的、布满苔藓的地面缓缓流淌,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灰白色的、令人窒息的混沌之中。三五步外,便不辨人影,唯有脚下枯枝败叶被踩碎的脆响,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证明着他们还在这片无边无际的迷障中艰难跋涉。

夏刈的伤势,成了此行最大的拖累。每一次攀爬陡坡,每一次涉过冰冷的溪涧,每一次在湿滑的岩石上稳住身形,左肩的伤处都会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如同钝刀在反复切割。汗水混着冰冷的雾水,早已浸透了他单薄的灰色棉衣,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的脸色,在浓雾和虚弱的作用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嘴唇更是失去了所有血色,紧抿成一条坚毅却脆弱的直线。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即使在雾气最浓重、视线最模糊的时刻,也死死地、精准地,辨认着前行的方向,警惕着周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安陵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搀扶住夏刈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的双腿早已麻木,双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掌心被粗糙的树干和岩石磨出了血泡,又被冰冷的雾水浸泡,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但比起身体的疲惫,更让她恐惧的是夏刈的状况。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重量,正一点一点、不受控制地往她身上压来,每一次停顿喘息的时间,都在延长。他的体温,也在迅速流失,即使两人紧紧依偎,也难以抵御这山林深处、浓雾之中的酷寒。

“歇……歇一下……”在勉强翻过一道陡峭的山脊,寻到一处背风、略干燥的岩石凹陷处时,夏刈终于支撑不住,哑着嗓子开口,身体靠着冰冷的岩壁,缓缓滑坐下去,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带着血腥味。

安陵容连忙扶他坐稳,自己也瘫坐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喘息,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带来一阵刺痛。她顾不上自己,立刻从怀中掏出那个小小的油纸包,取出一片金叶子,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在明月庵时用旧竹筒做的水囊(里面只剩小半囊冰冷的雪水),凑到夏刈唇边。

“喝点水……”她的声音颤抖。

夏刈就着她的手,勉强喝了两口冰水,冰凉的水滑过灼热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清明。他闭了闭眼,缓了片刻,才低声道:“不能久留……必须……在午时前,赶到十二圩附近……雾散之前……”

安陵容知道,他说得对。这浓雾虽然能暂时隐藏他们的行踪,但也极大地阻碍了他们的速度,增加了迷路和失足的风险。一旦雾散,他们暴露在这荒山野岭,无论是被可能的追兵发现,还是被山中野兽袭击,都凶多吉少。

“还能走吗?”她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心如刀绞。

夏刈没有回答,只是咬紧牙关,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撑住岩石,试图再次站起。然而,左肩的剧痛和透支的体力,让他身体晃了晃,竟没能立刻站起来。

安陵容连忙上前搀扶。就在两人挣扎着,即将重新站起时——

“呜——!”

一声凄厉悠长、穿透力极强的狼嚎,骤然从前方不远处的浓雾深处传来!声音带着饥饿与残忍,在山谷间激起阵阵回响,令人毛骨悚然!

不止一只!紧接着,又是几声此起彼伏的嚎叫,从不同的方向传来,隐隐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是狼群!而且,似乎被他们的气味和动静惊动了,正在迅速靠近!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安陵容的心脏!她曾在北地的雪原上远远听过狼嚎,但如此近距离、在能见度极低的山林中遭遇狼群,还是第一次!夏刈重伤,她手无寸铁,如何抵挡这些嗜血的野兽?!

夏刈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更加凝重。他猛地将安陵容往自己身后一拉,右手已闪电般拔出了那柄短刃,横在胸前,目光如电,死死盯着狼嚎传来的方向。然而,浓雾遮蔽了一切,只能听到那令人心悸的嚎叫和“沙沙”的、快速接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上树!”夏刈嘶声道,目光快速扫过周围。旁边恰好有几棵高大的、枝干粗壮的老松。

安陵容会意,连忙搀扶着夏刈,跌跌撞撞地冲向最近的一棵松树。夏刈用尽最后的力气,托着安陵容的腰,将她向上推去。安陵容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抓住粗糙的树皮和低矮的枝杈,拼命向上攀爬。冻僵的手指被划破,她也感觉不到疼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上去!上去!

就在她刚刚爬上一根离地约莫一人高的粗壮横枝,回身想要拉夏刈时,浓雾中,几道灰黑色的、迅捷如电的身影,已如同鬼魅般扑到了树下!正是三四头体型壮硕、目光幽绿、龇着惨白獠牙的饿狼!它们显然饿极了,涎水顺着嘴角滴落,在冰冷的雾气中拉出黏腻的丝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死死盯着树下刚刚站稳、正背靠树干、持刀戒备的夏刈,以及树上惊慌失措的安陵容。

“夏刈!快上来!”安陵容魂飞魄散,尖声叫道。

夏刈背靠着树干,短刃横在身前,目光冰冷地扫过那几头缓缓逼近、呈扇形将他围住的饿狼。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根本无法与这些动作迅捷、配合默契的野兽正面搏杀。左肩的伤,让他连挥刀都变得异常艰难。但他更不能上树——一旦他离开树下这个相对稳固的背靠位置,狼群会立刻将他扑倒撕碎!

“待在树上!别下来!”他头也不回地厉声喝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话音刚落,为首一头体型最大、额前有一撮白毛的头狼,似乎失去了耐心,眼中凶光一闪,低吼一声,后腿猛地一蹬,如同一道灰色的闪电,率先朝着夏刈扑了过来!血盆大口张开,直取他的咽喉!

夏刈眼中寒芒爆射!在那狼口即将及体的刹那,他不退反进,身体猛地向下一矮,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狼吻,同时右手短刃,如同毒蛇出洞,自下而上,狠狠刺入了头狼柔软的腹部!

“嗷呜——!”

头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剧痛让它猛地扭身,锋利的爪子下意识地挥向夏刈。夏刈一击得手,毫不恋战,立刻抽刀向后急退,背脊重重撞在树干上,震得伤口一阵剧痛,眼前发黑。而那头狼腹部鲜血狂喷,踉跄着后退几步,倒在地上,发出垂死的哀鸣,一时竟无法起身。

然而,头狼的重创,并未吓退其他饿狼,反而激发了它们更凶残的野性!另外三头狼,几乎在头狼倒地的同时,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同时朝着夏刈扑了上来!獠牙、利爪,在浓雾中闪着寒光!

“小心!”树上的安陵容看得心胆俱裂,失声尖叫。

夏刈背靠大树,避无可避!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色,左手(重伤的左臂)竟猛地抬起,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了左侧扑来的一头狼的前爪,同时身体向右急旋,用自己的左肩(那处最重的伤口!)硬生生撞向右侧扑来的另一头狼!而右手中的短刃,则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迎向正面扑来的第三头狼!

“噗!”

“咔嚓!”

“嗤!”

三声令人牙酸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左侧的狼爪被他抓住,锋利的爪子深深嵌入了他的左臂皮肉,鲜血迸溅!右侧的狼被他用伤肩撞中,骨骼碎裂的声响清晰可闻,那头狼惨嚎着滚倒在地!而正面的短刃,则深深刺入了第三头狼的肩胛,却被坚硬的骨头卡住,未能致命!

夏刈闷哼一声,左臂和左肩传来的剧痛,几乎让他瞬间昏厥!鲜血,从两处伤口疯狂涌出,瞬间染红了他半边身体!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靠着树干,摇摇欲坠,手中的短刃,也几乎要脱手飞出!

还剩一头狼!那头被他撞碎骨头的狼,挣扎着,一时无法起身。但被他抓住前爪的那头狼,虽然剧痛,却凶性大发,另一只爪子猛地挥向他的面门!而那头肩胛中刀的狼,也悍不畏死地,再次低头,獠牙狠狠咬向他的小腿!

完了!安陵容在树上,看得目眦欲裂,眼泪夺眶而出!她想跳下去,想用自己去挡,想救他……可是身体却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钉在了树枝上,动弹不得!

就在这千钧一发、夏刈即将被狼吻分尸的刹那——

“咻!咻!咻!”

三道凌厉到极点的破空锐响,如同死神的叹息,骤然从浓雾深处、更高的山坡方向传来!不是箭矢,速度更快,声音更尖利!

“噗!噗!噗!”

三声轻微的、利刃入肉的闷响,几乎不分先后地响起!正要攻击夏刈的那两头狼,以及那头挣扎着要爬起的断骨狼,身体同时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它们的头颅、脖颈、心口,各自多了一个拇指粗细、深不见底的血洞!鲜血,如同喷泉般狂飙而出!

三头凶悍的饿狼,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一声,便轰然倒地,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潮湿的雾气中弥漫开来。

变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夏刈和安陵容都惊呆了!

是谁?是谁在浓雾中射杀了这些狼?是敌?是友?

夏刈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背靠树干,右手紧握短刃,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暗器射来的方向。安陵容也屏住呼吸,趴在树枝上,一动不敢动。

浓雾翻滚,一片死寂。只有尚未死透的狼尸,偶尔发出轻微的抽搐声响。

片刻,浓雾中,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脚步声很轻,很稳,显示出主人极佳的身手和从容的心态。

一个人影,渐渐从浓雾中浮现出来。

来人身量不高,甚至有些瘦小,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与山雾几乎融为一体的灰褐色粗布短打,外罩一件半旧的、沾着草屑露水的蓑衣,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清瘦、肤色微黑的下巴。他(从身形看,像是个少年或青年)手中,提着一把造型奇特、通体乌黑、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短弩,弩箭的箭槽中,赫然还压着几支同样乌黑的短矢。刚才那夺命的三击,显然便是出自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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