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疑云重重(2/2)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扬州的局势,已经紧张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而他们,刚刚从一个陷阱(明月庵?)中逃离,又陷入了另一片更加凶险莫测的迷雾。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安陵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回不去了……明月庵不能回了。山下……山下更危险。我们该去哪里?”

夏刈沉默了。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他们身无分文(仅有的银子在逃离时遗落在了明月庵),夏刈重伤未愈,后有不明身份的关外杀手,前有危机四伏的扬州城,官府盘查严密,曹大夫的三件事悬在头顶,慧静师太的身份成谜……天地之大,仿佛已无他们立锥之地。

岩缝内,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黎明前最深的寒意,一丝丝,从岩石的每一个孔隙渗透进来,浸入骨髓。

良久,夏刈才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蜀冈……我们不能久留。黑衣人虽退,但难保不会去而复返,或者留有眼线。慧静师太……也未必会放过我们。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离开?去哪里?”

夏刈的目光,投向岩缝外,那片渐渐被天光照亮、却依旧笼罩在浓重山岚和未知危险中的、莽莽苍苍的蜀冈山林。

“沿着后山,往西北走。”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计划性,“蜀冈西北麓,靠近仪真(今仪征)方向,有一处名为十二圩的渡口,是盐船往来长江与运河的重要码头。那里鱼龙混杂,漕帮、盐枭、私商、流民……什么人都有,盘查也相对松懈。我们可以扮作逃难的流民,设法混上一条南下的货船,离开扬州地界。”

“南下?去江南?”安陵容问。

“不。”夏刈摇头,眼神幽深,“现在去江南,目标太大,也太危险。曹大夫、年世兰、太后、还有这些关外的势力……恐怕都在江南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们往西走。”

“西?”

“对,西。”夏刈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冷静,“沿长江西上,过金陵(南京),入安徽,再去湖广。那里远离京城,也远离江南这是非之地,朝廷的控制相对薄弱,江湖势力盘根错节,正是藏身的好地方。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安陵容脸上,那眼神复杂难明,似乎有某种更深的、无法言说的考量。

“而且,纯元皇后留下的线索,虽然主要指向江南,但她在世时,似乎也曾对湖广一带的某些道观和隐士,颇为关注。或许……那里也有我们未曾察觉的线索。”

这理由听起来有些牵强,但此刻,安陵容也无力去分辨。她只知道,夏刈有了计划,有了方向。这总比坐以待毙,困死在这荒山野岭要强。

“可是你的伤……还有,我们身无分文,怎么去十二圩?怎么上船?”她忧心忡忡。

夏刈从怀中,缓缓掏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银子,也不是玉牌。而是一个小小的、用油纸仔细包裹的、扁平的东西。他一层层打开油纸,露出里面的物件——赫然是几片薄薄的、裁剪整齐的金叶子,和两张盖着模糊印章、但字迹尚可辨认的假路引!

金叶子成色极好,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诱人而冰冷的光泽。路引上的名字,是“周安”和“周氏”,籍贯则是“湖广武昌府”。

安陵容惊呆了。他……他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东西?!是在明月庵养伤期间?还是更早?

“在济南时,用年世兰的银子,换了些金叶子,以备不时之需。路引……是托‘通源号’那位老朝奉,额外准备的。”夏刈的解释,简单直接,却让安陵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原来,他早在济南,甚至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在为他们可能的再次逃亡,做最坏的打算和最周密的准备!他从未真正相信过年世兰,也从未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任何人、任何地方身上!

这份深谋远虑,这份在绝境中依旧冷静筹算的心机,让安陵容在感到一丝安心之余,也涌起一股更深的寒意与……难以言喻的悲哀。他们之间,到底还隔着多少层无法穿透的迷雾与秘密?

“现在,这些能用上了。”夏刈将金叶子重新包好,和路引一起,塞进安陵容手中,“收好。这是我们接下来,唯一的盘缠和身份。”

安陵容紧紧攥着那小小的、却重逾千斤的油纸包,指尖冰凉。她看着夏刈苍白却坚毅的脸,看着他那双即使在重伤虚弱、前途未卜之时,依旧冷静锐利、仿佛能刺穿一切迷雾的眼睛,心中那无边的恐惧和茫然,似乎也被这股冰冷而强大的意志,稍稍压制下去了一丝。

“我们……现在就走?”她问。

“等天色再亮些。”夏刈道,“黎明时分,山林中雾气最重,也最容易迷失方向,遇到野兽。我们稍作歇息,恢复些体力。你……也定定神。”

他靠着岩壁,重新闭上了眼睛,调整着呼吸,试图将伤口的剧痛和透支的体力,一点点压下去。但安陵容知道,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精神必定紧绷到了极点,随时警惕着岩缝外的任何风吹草动。

她学着他的样子,也靠在冰冷的岩壁上,闭上眼睛。但脑海中,却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过今晚的一幕幕——慧静师太持剑的冷厉,黑衣人狰狞的面孔,黑色薄片破空而出的厉啸,静心吓呆的小脸,山下凄厉的警号,以及……夏刈在最后关头,将她猛地拉出西厢后窗、滚入黑暗山林时,那不容置疑的力道和耳边急促的“走!”。

这一切,都像一场荒诞而恐怖的噩梦。而他们,刚从一场噩梦(明月庵)中惊醒,却又不得不立刻投身于另一场更加漫长、更加凶险的、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的噩梦之旅。

蜀冈的黎明,在浓重的山岚和刺骨的寒意中,终于彻底到来。天光,艰难地穿透岩缝的遮挡,将狭小空间内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青灰色的、冰冷的真实。

夏刈睁开了眼。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惯有的锐利与冷静。他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外面只有风声鸟鸣,并无异常,才缓缓站起身,对安陵容低声道:

“走。”

安陵容也挣扎着站起,双腿因为寒冷和久坐而麻木刺痛。她搀扶住夏刈,两人互相依偎着,小心翼翼地从隐蔽的岩缝中钻出,没入了蜀冈后山那莽莽苍苍、晨雾弥漫、危机四伏的原始山林之中。

前路,是十二圩,是长江,是西去的未知旅途,是更加深不可测的迷雾与杀机。

身后,明月庵那青灰的瓦顶,渐渐被嶙峋的山石和茂密的林木所遮蔽,最终,彻底消失在那片渐渐亮起、却依旧阴霾的天空之下。

只有那枚被遗落在庵堂天井青石板上、在晨光中泛着冰冷幽光的黑色“夜枭”薄片,和慧静师太那深不可测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烙印,深深烙在了他们的逃亡之路起点,也预示着,这场牵涉前朝秘辛、各方势力、血海深仇的惊天迷局,才刚刚,掀开了冰山一角。

而他们,这两个从深宫血海中挣扎而出、身不由己的棋子,注定要被这时代的洪流与个人的恩怨,裹挟着,推向那更加波澜云诡、生死难料的命运漩涡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