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归途·烽火彼岸(2/2)

她定了定神,向老者道了谢,带着众人匆匆赶往镇东的陈氏医馆。

陈郎中是个面容清癯、约莫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见到阿勇的伤势,也是吃了一惊。他仔细检查后,面色凝重:“这位兄弟伤势极重,失血过多,内腑受损,臂骨碎裂……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老夫只能尽力施救,先稳住伤势,清除淤血,但这断臂……能否保住,要看天意和他自身的造化了。”

苏锦娘将身上仅存的几块银元和一些首饰尽数掏出:“请郎中务必尽力,银钱不够,我日后定当补上。”

陈郎中看了看他们狼狈的样子,又看了看苏锦娘坚定的眼神,摆了摆手:“先救人要紧。这兵荒马乱的,钱财都是身外物。”

接下来的几天,众人便在菱湖镇暂时安顿下来。苏锦娘典当了最后一件像样的首饰,租下了医馆后院两间简陋的厢房。船老大和两名船工伤势较轻,帮忙照料阿勇和处理杂务。

苏锦娘则开始利用一切机会打听外界的消息。她去了镇上的茶馆,听了些南来北往的零星传闻;又找到镇公所外张贴告示的地方,看到了政府发布的抗战宣言和动员令。战争的阴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笼罩整个华国。沪市的局势也日益紧张,东瀛兵频繁挑衅,大战一触即发。

她坐在医馆后院那棵老槐树下,望着手中那枚自沈逸尘消散处拾起的、布满裂痕的青鳞引,心中百感交集。沈逸尘与婉清的故事,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时代巨浪,冲撞到了历史的角落。个人的爱恨情仇,在民族的存亡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坚韧。

几天后,阿勇的伤势在陈郎中的精心治疗和苏锦娘的照料下,终于稳定下来。高烧退了,断臂处虽然依旧狰狞,但总算没有恶化,甚至隐约有了一丝极微弱的愈合迹象。陈郎中也啧啧称奇,认为是他体质异于常人。

阿勇能勉强坐起身后,第一件事就是向苏锦娘询问沈逸尘的最终下落。当听到沈逸尘为了封存婉清真灵,魂飞魄散、消散于龙塔之前时,这个硬汉沉默了许久,虎目含泪,最终只是用尚能活动的左手,死死攥住了身下的草席。

“沈先生……不会白死。”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沉重的誓言意味。

又过了几日,船老大和船工们商量后,决定返回沪市附近的老家。乱世之中,家人是他们最后的牵挂。苏锦娘没有阻拦,将剩余的一点盘缠分给了他们。

送走船老大等人后,苏锦娘回到医馆,对正在艰难练习用左手活动的阿勇道:“我们也该走了。”

阿勇抬头看她:“去哪?”

苏锦娘走到窗边,望向北方,那是沪市的方向,也是烽火最可能燃起的方向。“回沪市。”

阿勇一怔:“沪市?那边现在……”

“我知道危险。”苏锦娘打断他,目光锐利,“但有些事,必须去做。报馆可能还在运转,那里有渠道,有信息。沈先生追寻的‘源痕’之谜,或许并未终结;婉清小姐的真灵虽被封存,但谁又能断定没有其他变数?而且……”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这山河破碎,总需要有人记录,有人呐喊。”

阿勇看着她的背影,那纤细的肩膀此刻却仿佛能扛起千钧重担。他重重点头:“好,我跟你去。”他的命是沈先生和苏小姐救的,这条残命,便交给这条未竟之路。

离开菱湖镇前,苏锦娘去镇上的杂货铺,用最后几个铜板,买了一刀最粗糙的毛边纸和一小截铅笔。

数日后,一条摇橹的小船载着他们,沿着纵横的河汊,驶向战云密布的上海方向。苏锦娘坐在船头,膝上铺着毛边纸,铅笔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她不是在写诗,也不是在作画,而是在记录——记录胥口的骨鸣,记录鬼船的磷火,记录蜃楼的幻影,记录龙塔的威严,记录沈逸尘最后的决绝与那株破石而出的槐树新苗……将这些超乎想象的经历,与窗外流淌而过的、弥漫着恐慌与决绝的江南水乡景象,交织在一起。

阿勇靠在船舱里,看着她的侧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剧痛却顽强存在的右臂残端,用左手艰难地、一笔一划地,在船板上练习写着两个字——“不悔”。

小船破开浑浊的河水,驶向未知的烽火彼岸。

太湖深处,龙塔之下,那株新生的槐树苗,在永恒的沉寂与幽绿光芒中,悄然又生出了一片嫩叶。叶片上的脉络,在无人得见之处,隐隐勾勒出一个极其淡薄的、仿佛由星点连接的图案,与沈逸尘消散时,魂印最后的波动,遥相呼应。

俟河之清,其路漫漫。但归途已启,星火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