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归途·烽火彼岸(1/2)
太湖的晨雾带着硝烟未至的最后一丝宁静,湿漉漉地缠绕在芦苇荡间。苏锦娘、阿勇以及仅存的船老大和两名船工,如同五枚被浪潮抛弃的贝壳,瘫倒在湖岸的淤泥与水草中。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攫住了每一个人,他们贪婪地呼吸着夹杂水腥与泥土气息的空气,望着铅灰色天空下广袤而陌生的湖岸线,恍如隔世。
那座沉没于湖底、闪烁着幽绿鬼光的青铜城阙,那巍峨如山、吞噬了沈逸尘的龙塔,仿佛只是一场漫长而恐怖的集体梦魇。唯有身体残留的疲惫与伤痛,以及内心深处那无法磨灭的惊悸与悲恸,证实着一切的真实。
阿勇在颠簸逃亡和冰冷湖水的刺激下,已彻底清醒。他靠在一条倾覆的破旧渔船船帮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胸口和右臂的伤口被苏锦娘用撕下的衣襟重新包扎过,渗出暗红的血迹。他试着动了动左臂,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让他额角渗出冷汗,但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历经生死淬炼后的沉静。他看向苏锦娘,嘴唇动了动,想询问沈先生,却在触及对方那深不见底、仿佛将所有情绪都冻结了的眼神时,将话咽了回去。有些结局,不言自明。
苏锦娘没有沉浸在悲伤中太久。她用冰冷的湖水用力搓洗着脸和手臂,试图洗去那仿佛已渗入骨髓的青铜锈蚀味和血腥气。水珠从她湿漉的发梢滴落,混着些许未干的泪痕。她站起身,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太湖西南岸一处极为荒僻的所在,芦苇丛生,不见人烟,只有远处水天相接处,隐约有低矮山峦的轮廓。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有人烟的地方。”她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阿勇的伤需要医治,我们也需要食物和打听消息。”
船老大和两名船工挣扎着站起,他们此刻已将苏锦娘视作唯一的依靠,连连点头。
“苏小姐,我们听你的。只是……这船……”船老大看着那艘底朝天的破渔船,满脸苦涩。他们赖以逃离古城的最后工具,也彻底报废了。
“走陆路。”苏锦娘果断道。她辨认了一下太阳升起的大致方向,又回想起在古城偏殿壁画上看到的、以及阿勇手中青铜箭头指向的方位,结合自己对江南地理的模糊了解,指向东南方,“往那个方向走,应该能遇到村镇。”
没有时间哀悼,没有时间休整。求生的本能驱使着这支残破的队伍,沿着湖岸,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未知的东南方跋涉。
阿勇伤势太重,无法自行行走。船老大和一名相对健壮的船工砍下树枝和藤蔓,勉强做了个简易担架,轮流抬着他。另一名船工则负责在前探路,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危险。
沿途是荒芜的滩涂和茂密的芦苇荡,偶尔能看到远处水面上飘着的废弃渔网和破旧木筏的残骸,显露出几分不太平的气息。空气中,除了水汽,似乎还隐隐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硝磺的焦糊味。
走了约莫大半日,日头偏西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人迹——几缕歪歪扭扭的炊烟,从一片低矮的丘陵后方升起。
众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绕过丘陵,一个傍水而建、规模不大的小镇出现在眼前。镇子看起来颇为破败,青石板路面上积水未干,两侧房屋大多低矮陈旧,许多墙壁上还残留着雨水冲刷过的泥痕和不知何时张贴的、早已褪色破损的告示。气氛显得有些压抑,街上行人不多,且大多行色匆匆,脸上带着一种警惕和不安。
苏锦娘心中微沉。这景象,不似寻常江南水乡的宁静。
他们一行人衣衫褴褛、满身血污伤痕的出现,立刻引起了镇上居民的注意。几个蹲在屋檐下抽旱烟的老者投来审视的目光,一些妇人则慌忙将玩耍的孩子拉回屋内。
苏锦娘镇定心神,走向一位看起来面善些的老者,用略带苏杭口音的官话询问道:“老丈,打扰了。我们是从湖上遭了难逃出来的,我这位兄弟伤得很重,不知镇上可有医馆?另外,想请问此地是何处?如今是什么年月了?”
老者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尤其在阿勇血肉模糊的手臂上停留片刻,叹了口气:“唉,又是遭了湖匪的吧?这年月,不太平啊。此地是吴兴县辖下的菱湖镇。医馆倒是有,陈郎中就住在镇东头。至于年月……”他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眼下是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了。”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1937年7月!
苏锦娘心头剧震!他们在太湖深处那诡谲的历险,竟不知外界日月流转,转眼已是数月过去!而七月……她猛地想起在离开沪市前,报馆收到的那些语焉不详、却暗藏紧张的电文,关于华北、关于卢桥……
“老丈,近来……可有什么大事发生?”她强压着心悸问道。
老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北边……打起来了。听说东瀛人在东北方动了枪炮,这仗……怕是免不了喽。镇上这几天人心惶惶,有点门路的都在往南边跑了。”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战争爆发的消息,苏锦娘依旧感到一阵眩晕。烽火,终究还是燃起来了。沪市呢?租界呢?报馆呢?那些昔日的同事、朋友……他们此刻如何?
巨大的时代洪流,以这样一种突兀而残酷的方式,撞入了他们刚刚脱离绝境的个人命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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