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没人记得怎么哭(2/2)
在悍匪们错愕的目光中,他竟缓缓蹲下身,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格子,里面又被几条线分割成了九个小块。
他学着记忆中那个家伙玩世不恭的腔调,咧嘴笑道:“各位好汉,求财而已,伤了性命不值当。你们抢钱,我给你们分一条活路,选哪个?”
那刀疤脸匪首看着地上那个古怪的“三区九格”图,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了,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这图……你他娘的是从哪儿学来的?”
与此同时,一个头戴方巾,作书生打扮的中年人,正走访于大炎王朝的各个角落。
他叫白砚,是共议会最初的记录者。
他将从百姓口中收集到的、关于“昨夜先生”的零星事迹,一一记录在册。
在东海渔村,人们说“昨夜先生”是退海妖的仙人,一口哨音能引来鲸群护航。
在南疆农庄,人们说他是指点农时的隐士,看一眼云就能知三日晴雨。
而在京城左近的孩童口中,则流传着一首古怪的打油歌:“腊肉干,笔记乱,教你装哑别被骗。”
白砚将这些真假难辨的故事,全部编入了《共誓录》的第七卷,并将这一卷郑重题名为:《无名者之书》。
他的弟子满心不解:“先生,您将这些神话传说与街头巷谈尽数录入,不怕后人混淆真假,污了信史?”
白砚放下笔,摇头笑道:“真相是什么?真相不在于他叫什么名字,做过什么官。真相在那些渔民照着他的图谱躲开了风浪,在那些孩子学着他的口诀没被拐走。真相,在他们照着做的那一刻,就已经存在了。”
一条蜿蜒的江水旁,一座小镇被死亡的阴影笼罩。
瘟疫初起,镇上唯一的医馆早已大门紧闭。
林缺乔装成的游方郎中,路过一户人家,正看见一个妇人抱着高热抽搐的孩子哭天抢地。
他沉默片刻,走进院子,从灶膛里抓了一把最细腻的草木灰,又在墙角扯了一把苦蒿,用石头捣烂成汁,混在一起,涂抹在孩童的额头、手心和脚心。
这是系统奖励的《蛮荒疫经》里记载的最原始、最不起眼的一招,专治瘴气引发的时疫热症。
妇人将信将疑,却也别无他法。有人好奇地上前询问药方来历。
林缺眼皮一抬,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祖上传下来的,叫《太监防疫手册》。”
周围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哄堂大笑,只当他是个疯疯癫癫的江湖郎中。
然而,笑归笑,看着那妇人怀中孩童的呼吸渐渐平稳,不少家中同样有病患的人,也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跑回家去取灶灰和苦蒿了。
一夜过去,镇上大半发热的人,竟奇迹般地退了烧。
当镇民们凑了银子,满心感激地前来道谢时,却发现那个古怪的郎中早已不见踪影。
他什么都没带走,只在借宿的柴房门口,换走了一双半旧的布鞋。
深夜,破庙。
林缺从怀中取出那最后半块绿芽棋子,它表面的裂纹愈发明显,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碎裂。
他指尖微颤,正要将其捏碎,彻底斩断这最后一丝因果。
“轰隆!”
庙外风雨大作,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破庙内墙上一幅斑驳褪色的壁画。
那画上,竟是一位面目模糊的无名僧人,在灾年施粥济民的场景。
僧人脚下,跪满了感恩戴德的百姓,而他只是默默地一勺一勺舀着粥,身影在人群中显得孤单而渺小。
林缺的动作停住了。
他凝视着那幅壁画,良久,忽然低声笑了。
他将那半块绿芽棋子小心翼翼地塞进神像底座的香炉下一个隐蔽的缝隙里,又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写上几个字压在下面:
“此物归后来者。”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推开吱呀作响的庙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漫天风雨之中。
几乎在同一瞬间,千里之外的大炎京城,观星台上。
灯娘亲手点亮了第一百盏崭新的琉璃灯。
灯火连成一片,将整座高台照得亮如白昼。
晚风拂过,檐角下悬挂的铜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叮当声,悠远绵长,仿佛在回应着一场无声的告别。
没有人知道,那伙拦路的悍匪最终去了哪里。
他们仿佛一夜之间从北地铁血的江湖中蒸发,只在官府的卷宗里,留下了一桩悬案。
而那张被匪首珍而重之揣入怀中的、画着“三区九格”的破布,却像一颗被风吹落的种子,将在来年开春的冻土下,等待第一缕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