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爹,我们投敌吧(2/2)
我有意引他们绕行兵营后山。山路崎岖,两旁松林森森,枝叶交错,遮天蔽日,偶有晨鸟惊飞,扑棱棱地掠过树梢。
空气中渐渐弥漫出一股硝烟味,混着焦土与铁锈的气息——那是火药燃烧后的余烬。越往前走,枪声越密,“砰!砰!砰!”如雷贯耳,震得山石微颤。忽然,一片开阔地出现在眼前:射击场上黄沙铺地,靶位整齐排列,百米外一排木桩前站着身穿灰黑色囚衣的死囚,个个蓬头垢面,眼神空洞。
一队士兵列阵而立,枪口齐平,寒光闪烁。军官一声令下,手臂猛然挥落:“行刑!”刹那间,火光迸发,枪声炸响,硝烟腾起如雾。百米外,囚犯胸口炸开血花,纷纷倒地。唯有一人,中弹后竟挣扎着站起,脖颈青筋暴起,嘶声狂呼:“天元皇帝万岁——!”声音凄厉,穿透硝烟,在山谷间回荡。
军官怒喝一声,飞起一脚将身旁一名士兵踹翻在地:“废物!这么近都打不中?还不上去补枪!”那士兵爬起,脸色惨白,端枪冲上前,在死囚脑后扣动扳机。“砰!”一声闷响,头颅如碎瓜般炸裂,红白之物溅上黄沙,脑浆顺着沙粒缓缓渗入地底。
郑富贵目睹此景,双腿一软,“扑通”跪地,喉头翻涌,终于忍不住俯身呕吐起来,胆汁都快吐尽,身子抖如筛糠。一名小太监上前轻扶,语气却带着几分怜悯与警告:“郑会长,你有所不知……你家小姐当初可是被边军当作奸细押解入狱,若非仙君恰巧路过城门,一眼识破冤情,亲自出手救下,如今这靶场上的,可就有她一个了。”
郑富贵浑身一僵,冷汗如雨下,浸透内衫,贴在背上冰凉刺骨。他连连叩首,声音嘶哑:“多谢仙君!多谢仙君救命大恩!小人……小人万死难报!”风掠过山岗,吹动他花白的鬓发,那颤抖的嗓音在枪声余韵中显得格外渺小。我端坐羊驼之上,不动声色,目光越过硝烟弥漫的靶场。
离开射击场,从兵营后门悄然而入,铁门吱呀一声轻响,仿佛惊醒了沉睡的寂静。空气中夹杂着远处炊烟袅袅的米香,像是一根细线,将杀伐与人间温柔悄然缝合。
我径直走向食堂,羊驼轻哼一声,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我的手,我翻下它的背,低声道:“都先吃饭吧。”声音不高,却在空旷的院落里激起一丝回响,仿佛惊动了藏在屋檐下的风。
食堂门口,明亮的电灯映出小兰清瘦的身影。她倚门而立,发丝被晚风撩起,一缕贴在颊边。她抬眼望我,眸光如水,没有言语,只是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ok”的手势——那动作轻巧却坚定,像暗夜里一道无声的承诺。我微微颔首,推门而入。
食堂内,木桌木凳整齐排列,桌面被岁月磨出深浅不一的纹路,泛着油光。灶台边热气腾腾,白雾氤氲,如轻纱般缭绕升腾,将整个空间染得朦胧而温暖。我刚落座,便喊了一声:“牛大山上菜!”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片刻,牛大山从厨房掀帘而出,赤红的脸膛上沁着汗珠,手中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精米粥,米粒饱满,粥面泛着油润的光泽,香气扑鼻。几碟小菜紧随其后:腌渍的雪里蕻碧绿爽脆,酱萝卜金黄透亮,还有一盘煎得焦香的豆腐干,油光点点,惹人食欲。
就在这时,一道纤影从侧门缓步而出——是郑小姐。她手中托着一盘热腾腾的包子,白雾缭绕中,她的面容清晰起来。囚服与脚链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素雅宫装,月白色绸缎上绣着淡青色的兰草纹,衣袂轻扬,如月下初绽的幽兰。她洗漱已毕,青丝挽成简单的髻,发间只簪一支玉兰簪,素净却不失贵气。眼下的疲惫已被洗净,眸中泛着清亮的光,像是劫后重生的晨露。
她缓步走到父亲身边,轻轻落座,拿起一个包子,递向郑富贵:“父亲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先吃个包子吧,这个是我亲手包的。”声音轻柔,却字字如珠落玉盘,带着久别重逢的哽咽与欣喜。
郑富贵接过那热腾腾的包子,指尖微颤。他抬眼凝视女儿,见她毫发无伤,精神饱满,衣饰整洁,仿佛从深渊中被温柔地打捞而出。他喉头一哽,老泪纵横,声音沙哑:“女儿啊……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话未尽,已泣不成声。那包子的热气模糊了他的双眼,也模糊了这个铁血商贾最后的防线。
我拿起两个包子,咬了一口,面皮松软,馅料鲜香,是家的味道。我沉声道:“郑会长且先与郑小姐在兵营待上一日,我去为郑小姐办理通关文牒,明日你们便可离开。”语气平静,却如定海神针,稳住了这对父女漂泊的心。
郑富贵连连拱手,老泪未干,声音颤抖:“多谢仙君!多谢仙君大恩大德!”那一声声“仙君”,不再是敬畏,而是发自肺腑的感激,如晚风拂过古琴,余音绕梁。
我简单吃了几口,便起身,拍了拍衣袖,带着小兰离开。临出门时,回望一眼——食堂内灯火通明,油灯与窗外渐起的星子交相辉映,暖光洒在父女相拥的剪影上,像一幅被时光珍藏的画卷。
刚踏出门口,远处号角声起,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鼓点敲在大地的心脏上。一队士兵列队而来,步伐铿锵,踏得地面微颤。他们高唱军歌,歌声雄浑嘹亮,在天穹下回荡,如铁流奔涌,势不可挡。他们依次进入食堂,动作利落,坐姿笔直,无声中透着纪律与力量。
郑富贵坐在角落,望着这一幕,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拉住女儿的手:“这是何等精兵啊……纪律如铁,气势如虹,竟不似凡人之师。”他的声音里满是震撼,仿佛看到了一个新兴王朝的脊梁。
郑小姐轻轻反握住父亲的手,指尖微凉,语气却坚定如刃:“父亲,我们投敌吧。”她目光望向门外金国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天元国撑不了多久,金国必定一统天下。我们今日投诚,是盟友;若待金国灭了天元,我们便只是俘虏。”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与其跪着求生,不如站着归顺。父亲,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郑富贵仍沉默不语,低头咬一口热腾腾的肉包,油汁顺着指缝渗出,烫得他微微缩手,却仍狼吞虎咽。他捧着粗瓷碗,啜饮着米粥,热流滑入胃中,驱散了清晨的微寒。粥是白米熬得绵软,泛着乳白的光泽,碗沿还沾着几粒米粒,在晨光下闪着微光。
饭罢,郑小姐轻步上前,挽住父亲的手臂:“爹,我带您四处看看。”兵营静谧而肃然,青石板路被晨扫得一尘不染,两侧松柏挺立,枝叶如剪,仿佛刀裁。他们步入营房,一股淡淡的皂角味扑面而来,混合着新晒棉被的阳光气息。宿舍内,床铺如尺量般对齐,被子叠得方正如砖,棱角分明,真如一块块豆腐静卧在床中央。牙缸排在洗漱架上,牙刷倾斜角度一致,刷毛朝向统一,连毛巾的折叠边线都分毫不差。
阳光从窗棂斜照进来,光柱中浮尘轻舞,映得这整齐的秩序宛如神工雕琢。郑富贵站在门口,瞳孔微缩,呼吸都轻了,他从未见过如此严苛到近乎神性的纪律——这不是凡人之治,而是铁律如山。
行至训练场,鼓点般的口号声骤然炸响:“一!二!三!四!”如雷贯耳,震得他耳膜发麻。数百士兵列队奔跑,步伐整齐如一人,脚掌落地之声如战鼓擂动,大地微微震颤。
尘土在队列后扬起,如黄龙腾空,却丝毫不乱阵型。
远处,投弹训练正酣,士兵抡臂挥掷,手榴弹划出弧线,“轰”地一声炸开,火光冲天,黑烟翻滚,碎石如雨飞溅,炸点周围草木尽折,焦土弥漫出刺鼻的硝烟味。那爆炸之声如天雷劈落,震得郑富贵胸口发闷,耳中嗡鸣。
他瞪大双眼,手不自觉地攥紧女儿的衣袖——这等威力,岂是血肉之躯可挡?弓弩在它面前,不过儿戏。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哪里是军队?分明是天兵下凡,执掌雷火之罚。
夜幕低垂,星子如钉,缀在墨蓝的天幕上。兵营一角亮起白布银幕,放映机“咔嗒咔嗒”作响,光影流转,映出山河壮丽、仙人腾云、神舰破空的奇景。
郑富贵枯坐在木凳上,眼瞳被银幕的光映得发亮,脸上明暗交错。他看见仙人一指断江,一掌覆城,凡人跪拜如蚁。他呼吸急促,额角渗出冷汗,忽然身子一软,几乎从凳子上滑落。他猛地抓住女儿的手,掌心冰凉又湿黏:“女儿……你说的是对的……原来传说都是真的,真的有仙人,有上界……”他的声音颤抖,带着敬畏与恍然,仿佛一生信念在今夜崩塌又重建。
他仰头望天,银河如练,星光如雨。风拂过营地,带来远处篝火的松香与焦木气息。他紧紧攥着女儿的手,仿佛攥住了通往新世界的钥匙。良久,他缓缓起身,目光坚定如铁,低声道:“明日,我们离开兵营,就召开家族大会,商议投诚之事。”
夜风拂过,银幕上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仿佛命运的轮盘,已悄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