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燕归新巢稚虎还(2/2)

洞外,寒风凛冽。田豫翻身上马,墨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完成使命的轻松,轻轻打了个响鼻。田豫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巨大的石洞洞口,张燕高大的身影正立在洞口的光影交界处,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目送着他。

田豫不再停留,一抖缰绳:“驾!”

墨云迈开四蹄,载着它的主人,踏上了归途,穿过依旧弥漫着硝烟与哀伤的卧牛坳,向着东北方幽州的方向,缓缓行去。

送走田豫,张燕脸上的那丝温和迅速敛去,重新恢复了惯有的冷硬与沉凝。他大步走回洞厅中央,目光扫过那张巨大的木案。

“来人!”他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洞内回荡。

方才退下的将领们立刻重新聚拢过来,肃然而立。

“传令下去!”张燕的手指重重戳在舆图上代表“上党”的位置,“全军拔营!舍弃此地!所有能带走的粮食、布匹、铁器、工具,一样不落!带不走的营寨屋舍…烧掉!”

“烧掉?”一名老成持重的将领面露惊愕,“渠帅…太守!这些都是弟兄们一木一石垒起来的…”

“旧巢已破,当立新巢!”张燕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留着这些,只会让那些还心存侥幸、怀念过去快意劫掠的混账东西有念想!烧了!烧个干净!告诉所有人,从今往后,黑山是根!但咱们的家,在——上党!”他环视众将,目光如炬,“到了上党,有朝廷拨给的荒地,有州府支持的粮种耕牛!咱们要扎下根来,种地,练兵,当真正的兵!当保境安民的官军!谁要是还抱着过去那套打家劫舍的心思,趁早给老子滚蛋!否则,休怪老子军法无情!”

“诺!”众将凛然,齐声应命。张燕话语中那股破釜沉舟、开创新生的决绝,感染了每一个人。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很快,卧牛坳各处升起了滚滚浓烟。那些承载着无数记忆、也见证着血腥与混乱的简陋营寨、窝棚、山洞居所,在烈焰中噼啪作响,轰然倒塌。火光映照着飞燕寨士兵们复杂的面容,有不舍,有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首领的决断所激发的、对新生的向往。

妇孺们默默地将少得可怜的家当——几件破旧的衣物、一小袋视若珍宝的盐巴、或许还有一两个粗陶碗——打包捆好,背在瘦弱的背上。孩子们被母亲紧紧牵着手,好奇又有些畏惧地看着熊熊燃烧的家园,看着大人们沉默而有序地整理着缴获的、勉强还能使用的车辆,将不多的粮食和物资装车。

谷地中,大批垂头丧气的俘虏被并州狼骑的士兵严密看押着,正在清理战场,挖掘巨大的深坑掩埋无法辨认的尸骸。吕布的狼骑如同沉默的黑色礁石,散布在关键位置,冰冷的眼神扫视着一切。他们的存在,如同无形的枷锁和炽热的烙铁,时刻提醒着这些降兵和观望者——旧的时代已经随着郭太的尸体一同腐朽,新的秩序,由胜利者书写。

张燕站在高处,俯瞰着这片忙碌而充满转折的景象。焚烧旧营的浓烟遮蔽了天空,却也仿佛在灰烬中孕育着新的生机。他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心中那股沉甸甸的巨石,已随着郭太的覆灭和招安旨意的到来,轰然落地。

上党太守,张燕默默咀嚼着这个全新的身份。它意味着束缚,意味着责任,也意味着一条真正能带着身后这数十万双期盼眼睛活下去的光明之路。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坦。并州官场的倾轧,地方豪强的抵触,残余叛匪的骚扰,还有那些习惯了刀头舔血的旧部能否真正安下心来耕作……无数的荆棘在前方等待。

但,他没有退路。为了方儿的前程,为了追随他的这些弟兄能有个归宿,更为了心中那份在乱世中挣扎求存、最终被刘备点亮的微弱希望——他必须走下去!以“上党太守”之名,在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上,重新扎根!

“传令杨凤!”张燕的声音带着一种开山裂石般的坚定,“前军开拔!目标——长子城!”

“诺!”

苍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不再是厮杀的召唤,而是启程的宣告。长长的队伍,如同一条缓缓蠕动的巨蟒,开始离开这片被血与火浸透、又被烈焰焚烧殆尽的卧牛坳。队伍中有沉默的士兵,有背负着简陋家当的妇孺,有被看押的降兵,还有那些装载着微末希望与沉重未来的辎重车辆。车轮碾过焦黑的土地,留下深深的辙印,指向东北方——那个名为“上党”的新巢。

张燕跨上亲兵牵来的战马,最后回望了一眼那仍在升腾的滚滚浓烟和已成废墟的旧日巢穴。火光在他刚毅的脸上跳跃,映照着他眼中那破茧重生般的决绝光芒。

旧燕离巢,新巢在前。这条路,通向的不止是壶关城,更是一个他必须亲手去开拓、去守护的,名为“安身立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