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燕巢虎穴试霜刃(2/2)
不知过了多久,油灯的灯芯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爆开一朵灯花。张燕缓缓睁开眼,眸中所有的挣扎与痛苦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磐石般的决断与冰冷。
次日清晨,飞燕寨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中。
田豫被带到昨日那座巨大的石洞前。张燕已在洞口等候,依旧是那身半旧的劲装皮甲,但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却比昨日更加沉凝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
“田豫。”张燕的声音斩断清晨的寒意,“书信何在?”
田豫心中一凛,立刻从贴身处取出那封致刘虞的密信,双手奉上:“请渠帅过目!”
张燕接过信,并未拆看,只是掂量了一下,目光如电般扫过田豫:“此信,关乎我黑山数十万口性命。你,可能确保其万无一失,送达并州牧刘伯安之手?”
田豫挺直胸膛,目光灼灼,斩钉截铁:“田豫以性命担保!人在信在,人亡信亦必达!”
“好!”张燕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我予你十名精锐护卫,皆是跟随我多年的老兄弟,熟悉太行路径,弓马娴熟!此去并州晋阳,山高路险,或有宵小窥伺。他们,皆听你号令!见你,如见我!”
他一挥手,十名精悍剽悍、眼神锐利的汉子齐步上前,对着田豫抱拳:“谨遵田兄弟号令!”声音整齐划一,带着一股铁血之气。
田豫看着这十名如同出鞘钢刀般的护卫,心中豪气顿生,亦抱拳回礼:“有劳诸位兄弟!”
“事不宜迟,即刻出发!”张燕沉声道。
“诺!”田豫不再多言,翻身上马。十名护卫也纷纷跃上坐骑。
“驾!”田豫一抖缰绳,墨云长嘶,率先冲出。十骑紧随其后,蹄声如雷,卷起漫天尘土,冲出飞燕寨盆地,向着西北方并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张燕独立于石洞口,目送着那一行烟尘消失在莽莽群山之中,眼神深邃难测。
然而,田豫一行刚刚离开飞燕寨不过半个时辰,一骑快马便如风般从另一条山道上狂奔而至,直冲张燕居所!
“报——!”马上的喽啰滚鞍下马,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张燕面前,“禀渠帅!张…张牛角大帅急令!命渠帅即刻前往‘卧牛坳’议事!不得有误!”
张燕瞳孔骤然收缩!卧牛坳,那是义父张牛角的老巢!郭太那厮,此刻必定也在那里!这突如其来的召唤,时机如此巧合,就在田豫刚刚带着招安密信离开之后!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张燕的脊背蔓延开来。山雨欲来风满楼!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他猛地转身,对身后亲卫厉声道:“备马!去卧牛坳!”
卧牛坳,位于黑山深处一处更为隐秘的谷地。与飞燕寨相比,这里的气氛更加粗犷、原始,甚至带着几分蛮荒的戾气。
巨大的山洞内,篝火熊熊燃烧,将洞壁映照得一片通红。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烤肉的焦香,还有一种汗臭与血腥混合的浑浊味道。洞厅中央,一张巨大的石榻上,半倚半卧着一个须发花白、身形异常魁梧却难掩衰颓之态的老者。他裹着一件斑斓的虎皮大氅,裸露的胸膛上布满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疤,如同爬满了蜈蚣。脸色蜡黄,眼袋浮肿,浑浊的眼睛半开半阖,呼吸沉重而短促,正是黑山名义上的最高首领,张牛角。
石榻旁,一个身形高瘦、颧骨突出、眼神阴鸷如鹞鹰的中年人正殷勤地为张牛角斟酒,正是郭太。他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声音却如同毒蛇吐信:“义父,您尝尝这新得的‘英雄血’,劲道足!喝了它,保管您精神焕发,再带咱们兄弟下山,干几票大的!让那些狗官和肥羊们,再尝尝咱黑山好汉的厉害!”
“好…好…”张牛角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病态的亢奋,伸出枯瘦颤抖的手接过酒碗,贪婪地灌了一大口,随即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蜡黄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洞厅两侧,或站或坐着数十名形貌各异的大小头领。他们大多袒胸露腹,身上带着匪气,面前摆着酒肉。一部分人沉默地喝着闷酒,眼神中带着忧虑。而另一部分人则眼神闪烁,不时偷眼看向郭太,脸上带着谄媚和躁动,显然已倒向郭太,向往着那“快意恩仇”、“大秤分金”的劫掠生活。
整个山洞内,弥漫着一种浮躁、贪婪、蠢蠢欲动的气氛。
就在这时,洞口传来通报:“渠帅张燕到——!”嘈杂的洞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洞口。
张燕大步走了进来。他只带了四名亲卫留在洞外。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劲装,面色沉静如水,目光如电,扫过洞厅内的众人,最后落在石榻上的张牛角和旁边的郭太身上。他那沉稳如山的气势,与洞内浮躁喧嚣的氛围格格不入。
“义父。”张燕走到石榻前数步处,躬身抱拳,声音沉稳有力。
“燕…燕儿来了…”张牛角挣扎着想坐直些,浑浊的目光在张燕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看清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浓重痰音的叹息,“坐…坐吧…”
“谢义父。”张燕依言在石榻下首一张石凳上坐下,腰背挺直如枪。
“燕哥儿,”郭太放下酒壶,脸上堆起虚假的笑容,眼神却阴冷地打量着张燕,“你来得正好!义父今日召集大伙儿,就是商量件大事!咱们窝在这山里,靠着那点抠抠搜搜的互市,弟兄们都快淡出鸟来了!连口像样的酒肉都快吃不上了!这哪是咱们黑山好汉过的日子?要我说,趁着秋高马肥,咱们再干几票大的!劫他娘的几个富得流油的坞堡,抢粮抢钱抢女人!让弟兄们好好乐呵乐呵!也让那些狗官知道,咱们黑山好汉的威风还在!”他越说声音越高,带着煽动性的狂热,目光扫向那些躁动的头领。
“对!郭大哥说得对!”“干他娘的!老子手里的刀都生锈了!”“抢!不抢吃什么?喝西北风吗?”那些倒向郭太的头领立刻鼓噪起来,挥舞着拳头,脸上充满了贪婪的兴奋。
支持张燕的头领们则面露怒色,有人忍不住喝道:“郭太!你少在这煽风点火!上次劫掠代郡李家堡,引来了官军围剿,害死了多少兄弟?互市的通道差点就断了!咱们好不容易…”
“放屁!”一个满脸横肉的郭太心腹猛地拍案而起,指着说话的人骂道,“怕死就别当土匪!断了互市又怎样?老子们有刀有马,这太行山就是咱的家!抢来的才是真痛快!像你们那样,整天撅着屁股刨地,跟个娘们似的,算哪门子好汉?”
“你!”支持张燕的头领气得脸色铁青,手按上了刀柄。
洞厅内顿时剑拔弩张,粗重的喘息声和浓烈的酒气混杂在一起,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够了!”一声嘶哑的咆哮从石榻上响起!
张牛角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坐直了身体,蜡黄的脸涨得发紫,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下方争吵的头领,胸膛剧烈起伏,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郭太连忙假意上前拍背顺气。
待咳嗽稍歇,张牛角喘着粗气,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张燕身上,声音带着一种衰朽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霸道:“吵…吵什么!都…都听郭太的!下山…干一票大的!这黑山…还是老子说了算!燕儿…你…你带飞燕寨的人马…打头阵!”他浑浊的眼中带着一丝病态的固执和…不易察觉的、对张燕威望的压制。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张燕身上!郭太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得意。支持张燕的头领们则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焦急与愤怒!
张燕缓缓抬起头,迎向义父那双浑浊却依旧带着威压的眼睛,也迎向郭太那毫不掩饰的挑衅目光。洞内篝火的光芒在他脸上跳跃,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他沉默着,那沉默如同山岳般沉重,压得整个喧嚣的洞厅都渐渐安静下来。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张燕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
“义父有令,燕,本不该辞。”他顿了顿,目光如寒冰扫过郭太和那些躁动的头领,“然则,下山劫掠,断我黑山生路,陷数十万兄弟于死地!此令——恕燕,万难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