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陇亩躬行砺剑心（2/2）

不仅在武艺上，在学问上，他也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郑太傅昔日所授的典籍，那些精微的义理，此刻常常在不经意间与眼前的农事相互印证。

读到《尚书·洪范》中的“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他看着干裂的田地，便真切地理解了“水曰润下”的珍贵与“土爰稼穑”的根本，明白了为何父皇和朝廷要如此不惜代价地保水抗旱。

读到《诗经·豳风·七月》中“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他眼前浮现的便是李嫂提着食盒，带着憨厚的笑容来到田头，李叔和李大停下劳作，围坐在一起吃饭的场景，那古朴的诗句瞬间有了鲜活的生命。

甚至读到《孟子·梁惠王上》的“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他也能结合今岁朝廷因预见旱蝗而暂缓南征、全力保农的决策，更深地体会到了何为“王道之始”，何为以民为本。那些曾经觉得有些空泛的大道理，如今都化作了眼前具体而微的人与事，深深地刻入他的脑海。

诸葛亮时常在灯下考校他功课，见他不仅能背诵，更能引证眼前农事、民生来阐释经义，眼中赞赏之色愈浓。他不再像初到乡下时，总是下意识地抱着金丝，仿佛那温暖的小身体是他与这个陌生环境之间唯一的安全纽带。如今的他，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身形虽仍显单薄，却透着一股韧劲，眼神明亮而坚定，举止间少了几分宫廷的拘谨，多了几分乡野的从容。他会主动帮着李嫂喂鸡，会跟着李大去林边捡拾柴火，会蹲在田埂边，看着禾苗的生长，一蹲就是许久。

李叔一家，也从最初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封小哥”带着几分好奇与谨慎，到如今彻底将他视为了家中的一份子。李叔会拍着他的肩膀，夸他“是个能吃苦的好娃子”；李嫂会偷偷在他碗底多埋个鸡蛋；李大更是将他当作亲弟弟般，有什么趣事都第一个与他分享。

这一日，夕阳西下，刘封刚和李大一起给最后一片菜地浇完水。他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望着天边那绚烂的晚霞。远处，是依旧饱受干旱折磨的中原方向，近处，是李叔家在这北方夏季雨水滋润下，顽强生长、绿意渐浓的田畴。

他感受到掌心茧子的粗糙，也感受到体内增长的力量；他想起太傅讲解的经义，也想起父皇忧国忧民的深沉目光；他听到李大在身边憨厚的笑声，也看到诸葛亮站在院门口，正含笑望着他们归来。

金丝轻盈地跃上田埂，蹭了蹭他的裤脚。刘封弯腰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这片土地，这陇亩间的躬行，这平凡人家的温情，以及那份在劳作与思考中日益清晰的、关于家国天下的责任，已经为他构筑了更为坚实、更为广阔的内心的基石。

他的剑心，在这看似平凡的陇亩之间，悄然砥砺着；他的目光，已然越过了小院的篱笆，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夜色渐深，诸葛亮并未如往常般早早熄灯，而是独自立于院中，仰观天象。北方夏日的星空本该清朗，今夜却似乎蒙着一层不易察觉的水汽薄纱。他眉头微蹙，指尖在袖中无声掐算。连日来，他注意到一个细微却不容忽视的迹象——北方，尤其是大河（黄河）流域的降雨，在恢复往年水准后，并未停止，其频率竟在悄然增加，雨势也似乎有愈发绵长、波及范围愈发扩大的趋势。这看似解了旱象的甘霖，若持续不休，恐怕……他望向南方那依旧苦旱的中原，又抬眼看了看这北方似乎过于“慷慨”的天空，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同于应对旱灾的、新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