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投石问路定人心(2/2)
而韩嵩的言辞则更为含蓄,却也更触及实质:“荆州承平已久,文风鼎盛。景升公雅好文学,善待士人,然毕竟年事已高,近年来颇感心力不济。荆襄士林,皆翘首以盼王师…不,是期盼陛下之德化能早日泽被荆楚。尤其近日得闻陛下推行‘九品中正’之良法,更是欢欣鼓舞。此法定能擢拔真才,使野无遗贤。嵩离荆之时,蒯异度、蔡德珪等诸位贤达,皆托嵩向陛下转达仰慕之意。”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悠然品茶的黄承彦,补充道,“便是如黄公这般隐逸之士,亦对邺城新风心生向往,特携女游历,可见陛下新政感召之力。”
韩嵩巧妙地避开了军事割据的敏感话题,转而从文化认同和人才选拔入手,强调荆州士人对新朝文化的向往,尤其是对九品中正制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并借黄承彦之行佐证,这无疑是在代表荆襄世家乃至隐逸阶层,向朝廷释放善意的信号。
孙乾将二人的言行一一记下,不动声色地安抚、应对,随后便密报于尚书令荀彧及刘备知晓。
数日后,冰井宫前殿,刘备正式召见张肃与韩嵩。
仪式并不奢华,却庄严肃穆。刘备端坐御座,身着常朝服色,两侧侍立着中书令郭嘉、黄门令贾诩、尚书令荀彧等重臣。张肃与韩嵩趋步入殿,依礼参拜,口称臣,姿态放得极低。
刘备受了礼,语气平和地询问了刘璋、刘表的身体起居,以及益州、荆州的风土民情。二人一一作答,言辞恭谨。
待到正题,张肃率先呈上刘璋的表章,内容无非是表达臣服、请求朝廷谅解其此前未能及时朝贡之过,并提及曹仁驻守汉中带来的压力,希望朝廷能够明示态度。
韩嵩则代表刘表,表达了荆州愿意尊奉新朝正朔,接受朝廷号令的意愿,并着重强调了荆襄士人渴望沐浴王化的心情,以及对九品中正制的热切关注。
刘备静静听着,未露喜怒。待二人奏对完毕,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充满威仪:“益州、荆州,皆乃高祖龙兴之地,亦是大汉疆土。二卿之主,能明大义,识天命,朕心甚慰。曹仁坐镇汉中,乃为保境安民,防范不臣,季玉既已奉表称臣,何须多虑?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朕之愿,在于安民止戈,共扶汉室。至于地方细务,朕相信景升、季玉自能妥善处置。至于士人进取之途…”他话锋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阶下二人,“朝廷新定‘九品中正’之制,便是为天下士子开辟公正之阶。无论荆益,凡有才学、具德行之士,皆可依制参评,朝廷必量才录用。”
他没有直接承诺任何军事支持或政治安排,而是再次强调了新朝的统治权威和人才政策的普适性,并轻描淡写地将曹仁驻军定性为防御性措施。这既是一种安抚,也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施压——承认你们的现状,但你们必须尊奉我的法统,你们麾下的士人,要想有前途,也得按我的规矩来。
张肃与韩嵩都是聪明人,立刻领会了其中的深意,连忙躬身表示,定将陛下圣意完整带回,并竭力劝谏其主,恪守臣节。
召见结束后,刘备赐宴款待。宴席间,气氛缓和了许多。张肃与韩嵩更是抓住机会,与在座的荀彧、郭嘉等人攀谈,言语间对九品中正制推崇备至,询问细节,仿佛已然将自己视为了新朝治下的士人代表。
夜幕降临,二位使者回到鸿胪寺客舍。
张肃闭门独处,立刻修书一封,命随行心腹以最快速度送回成都。信中,他详细描述了邺城见闻,尤其是刘备的威仪、新朝重臣的干练,曹仁驻军汉中的现实压力,以及最为关键的——九品中正制对益州本土士族的巨大吸引力。他在信中写道:“…刘璋暗弱,政令多出臣下。今朝廷新制,实为吾蜀中世家开辟通天之途。曹仁虎踞汉中,剑指益州。若抗拒王化,则外有强军压境,内有士心离散;若顺势而归,则家族可保,子弟仕进有望。望族中早定大计…”
而韩嵩亦在灯下沉思。他回想起宴席间郭嘉那看似随意、实则锐利的目光,荀彧那温润却深不可测的谈吐,以及邺城内外展现出的那股蓬勃向上的生气,与荆州虽富庶却暮气沉沉的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又想到同来的黄承彦,这位一向超然的隐士竟也主动前来,其女黄月英更是对邺城的工匠坊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这无一不表明,荆州的人心,正在悄然北倾。他同样写下密信,送往襄阳,向刘表及蒯、蔡等大家族分析利害:“…刘备势大,不可力敌。其新政虽损豪强田亩之利,却予士族进身之阶。荆襄士人,乃至隐逸如黄承彦者,皆为之动摇。若再不思变通,只恐人心尽归北地,届时…”后面的话,他没有明写,但意思已然昭然。
与此同时,在客舍的另一处院落,黄承彦正凭窗望着邺城的灯火,小月英则在灯下摆弄着几件诸葛亮今日送她的、据说是他自己改良的小机关物件,眼中闪烁着思索与兴奋的光芒。黄承彦抚须微笑,轻声自语:“诸葛家的小子,确是非同一般……这北地邺都,风云际会,或许才是我这痴迷机关的女儿,以及她那未来的……最佳舞台?”
投石问路,石已投下,波澜乍起。
章武皇帝刘备以度田检籍的雷霆手段削其实,又以九品中正的怀柔策略予其名,更以曹仁坐镇汉中展示肌肉。这一刚一柔,一收一放之间,如同一位高明的弈者,不仅稳住了基本盘,更将影响力悄然渗透至那些尚未完全臣服的州郡。天下世家这盘散沙,在新政这无形的黏合剂作用下,开始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向心的趋势。所有人都清楚,章武新朝的天空下,旧的游戏规则已然改变,而新的牌局,刚刚开始。未来的荣辱兴衰,将更多地取决于对这套新规则的适应与运用。